正文 第八十九章 囑托 文 / 睿士
自世宗肅皇帝開始,大明朝的朝會便已經成了一種形式上的名詞,世宗皇帝二十年不上朝,以「早朝率多彌文,至軍國大務,何嘗不日經心?」為由,一舉揭穿了朝會的實質意義,自此之後,歷任皇帝更是不將朝會當做一回事情。
崇禎皇帝即位之後,一改前朝時的頹勢,恢復了神宗時期每月逢三、六、九日朝會的舊制,事必躬親,但又焦頭爛額。
今日一早,便是朝會的日子。北直隸的戰報如同雪片一般從四方飛來,整整一夜,崇禎始終都沒合過眼,這些戰報就像一塊塊巨石壓在心頭。寄予厚望的盧象昇沒能續寫平賊的奇跡,連戰連敗,如今龜縮在真定再也不肯出擊。
崇禎皇帝倒是沒理會高啟潛。楊嗣昌和高啟潛與他早有計議,對付韃子便以盧象昇為主,他可是名正言順的宣大督師,和東虜作戰便是他的責任。而高啟潛的責任便是牢牢的守住通往江淮一帶的各個戰略要地,確保江淮和江南不受荼毒,為大明保住糧稅的來源即可。接下來便是看與滿清皇太極的議和結果如何。
現在,楊嗣昌已經命令洪承疇和孫傳庭盡快集結剿賊的部隊,立刻北上,協助高啟潛守衛南北直隸的交通要地。
王承恩躡手躡腳的帶著兩個小太監走進暖閣,「皇爺,太子殿下來了!」
崇禎這才從紛亂的思緒中脫離出來,點點頭。讓太子來。也是他自己的決定,太子已經十三歲,是該接觸一些政事了。這些年,崇禎遍請大儒教導太子的學業,但同時又不想讓文人士子的那一套東西對自己的兒子影響太深,可謂是矛盾無比。做信王的時候,崇禎對文官集團可謂是推崇備至,即便是他能成功登上皇位,這其中文官集團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但等到登基之後,尤其是接觸到政務之後。崇禎便越來越感覺到大大小小的文官集團。包括樹大根深的東林黨人對於朝政的掣肘,也包括他們對於皇權的挑戰。所以,崇禎在初期積極的打壓宦官、廠衛之後,這兩年已經逐漸意識到平衡的重要性。要扶植起另一股勢力和文官集團對抗。實現朝局的平衡。恐怕才是為君之道。
因此,崇禎皇帝有意識的開始對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太子朱慈烺灌輸類似的東西,當然。這些絕對不能夠明說,不說太子如今年紀尚幼,很多東西並不是言傳身教便能夠體會的,單說太子身邊東宮的一批官員,他們一旦發現太子有這樣的苗頭,恐怕又不知道要生出什麼樣的亂子來了。
朱慈烺穿戴整齊,神情恭順嚴謹,讓崇禎皇帝很是滿意。想了想,也沒有再囑咐什麼,便吩咐一旁伺候的懷德先將太子帶出去,他有些話要對王承恩說。
「昨晚你也是一夜沒睡吧?」崇禎忽然問道。
王承恩一驚,「皇爺如何得知?」
崇禎淡淡一笑,「你這個老貨,擦拭你的那些寶貝,還用得著瞞著朕嗎?」
王承恩隨即矮下身去,「讓皇爺見笑了!奴婢這也是坐下病了,每隔幾日,總要將那些東西拿出來擦一擦,生怕損毀!」
可忽然之間,王承恩便發現自己的言辭有誤,趕忙跪倒下去,「皇爺恕罪,奴婢絕不是希望當日的一幕重演,只不過,只不過……!」王承恩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額頭上開始冒出汗滴。
崇禎卻沒有因此著惱,倒是欣慰的將王承恩攙扶起來,又用力的按按他冰涼的雙手。「知道朕這麼多年為何總是睡不著嗎?」
崇禎皇帝在屋中緩緩的踱著步伐,「一是因為國事繁重,另一個緣由便是朕總會做惡夢,每次都會夢到那天晚上的情形。你一個人守在門前,操持著那些東西,院外便是此起彼伏的殺戮,朕和皇后的身前,只剩下你一個人!」
「皇爺不要再說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皇爺已然是九五之尊,不會再有當日的事情了。奴婢這就去把那些東西全部銷毀!」王承恩的表情已經有些扭曲,努力控制著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崇禎卻一把抓住他的手,「朕懂你的心思,居安思危,看看這滿朝上下,還有幾個人能夠做到。當日王府中出來的奴才,又有誰能像你王承恩一般做到這一點!」
崇禎拍拍王承恩佝僂的肩膀,「不要去銷毀那些東西,朕也知道,那些東西對你來說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留在身邊吧,也能給朕一個警醒,這天下還遠沒有到刀槍入庫的時候啊!」
王承恩再也控制不住,跪倒在地,腦袋緊緊頂著地面,一時間哽咽無言。
崇禎收斂了一下心神,讓王承恩起身,自己則簡單用了些早飯。吃完之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對了,天津衛趙良棟辦差如何?」
「回皇爺的話,自打到總兵任之後,為官勤勉,做事也很謹慎!」
崇禎點點頭,「天津衛的事情是辦妥了,那威海衛你有什麼人選呢?」
王承恩搖搖頭,「皇爺恕罪,這可是極為機密的大事,趙良棟畢竟是當初潛邸的家奴,跟隨皇爺多年,又在九邊歷練了這幾年,總算是通過考驗。可如今,像這樣忠心耿耿,老成持重的人選的確是太少了,老奴只怕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朝堂之上就立刻會產生軒然大波啊!」
崇禎深有同感的點頭,「數年前,朕就苦於身邊沒有合適的人手可以調配,曾經想遴選宗室子弟中的人才為我所用,卻是被陳子壯一手破壞,還鬧得沸沸揚揚,此事也不了了之。朕就不明白,怎麼如今的大明朝,朕要做些事情、找些合用的人才怎麼就這麼難!」
王承恩心頭一動,腦子中飛快的權衡利弊,這才下定決心,湊到崇禎身邊,小聲說道:「皇爺可還記得前唐王殿下,如今被困拘在中都高牆內的唐庶人嗎?」
崇禎仔細想了一會,眼前豁然開朗,「自然記得,崇禎九年,他擅自領兵勤王,這才被廢為庶人,朕怎能不記得。要說起來,朱聿鍵此人倒是有些膽色,雖然朕也知道他確實是一心為公,但祖宗成法在,又豈能堵住悠悠之口!」
「皇爺英明」,王承恩鬆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道:「如今老奴倒是發現了一個人,此人與唐庶人有著莫大的關係,才幹也是有的,難得的是他和唐庶人有著一般的忠君之道,老奴也正在查核之中,一旦有了消息,老奴立刻將他舉薦給皇上!」
總算在朝會之前得到一個好消息,崇禎頓時輕鬆了不少,指著王承恩笑道:「你這個老貨,偏在朕的面前也要賣上關子,好,且容你放肆一回。」
崇禎站起身,整整身上明黃色的龍袍,「天津和威海衛的事情一了,朕總算可以放下心思來處理國事了,能讓朕沒有後顧之憂的,除了你王承恩,還有誰啊!」
崇禎站在暖閣的門口,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又是向天哈哈大笑幾聲,這才邁步走進乾清宮的大殿。
這一番話,倒是讓王承恩愣在了當場,好半晌,這才回過神來,心中忍不住一酸,趕忙也跟了出來。
剛出來,就看到懷德站在大殿門口,不住的向自己使眼色。
王承恩走過來,忍不住訓斥懷德兩句,「做什麼,不知道今天是朝會的大日子嗎?有什麼事情不能晚點說!」
懷德一臉苦笑,「乾爹,兒子也是替人傳話,要是能躲得開的,兒子豈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擾您老人家!」
王承恩一跺腳,這才跟著懷德走出大殿,逕直下了台階,又轉到大殿的後邊,還沒開口,面前卻忽然跳出一個嬌俏的身影。
王承恩一愣,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連忙躬身施禮。「長公主安好,老奴王承恩有禮!」
朱媺娖連忙扶住王承恩將要下拜的身軀,「王公公說哪裡話了,您可是父皇身前最得用的人,又是看著本宮和太子殿下一起長大的,本宮如何當得起這樣的大禮!」
說起來,王承恩倒是與這位長公主殿下朱媺娖甚是投緣,朱媺娖雖是出身於深宮,但卻生來一副豪邁的個性,對待崇禎身邊的內官都是親和有加,尤其是王承恩,更是打骨子裡親近,究其原因,便是王承恩與世無爭的個性使然。
「殿下此來是……?」王承恩也不和朱媺娖過分客氣,加之今天是朝會的大日子,崇禎皇帝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因此便直截了當的問朱媺娖此來何意。
「那個……!」朱媺娖倒是一下子拘謹起來,眼神遊移不定,不住的瞥向遠處的宮牆,王承恩順著她的眼神看去,卻見一個淡青色的身影一閃而逝。
「怎麼是這丫頭!」王承恩的心頭一動,心思飛轉之下,便已經明白了其中的蹊蹺所在。
「本宮聽說今日朝會,太子哥哥被父皇召見參與,本宮久居深宮,無緣得見此等盛事,這個,這個,也想進殿去開開眼界!」
王承恩的眉頭立刻擰成一個疙瘩,「殿下,這朝會是何等樣事,一旦被皇爺發現,奴才一介奴婢倒是無所謂,而您是要承擔罪責的啊!」
「王公公!」朱媺娖一計不成,頓時使出了殺手鑭,雙手拽住王承恩的胳膊便不撒手,一副撒嬌的模樣。
王承恩哭笑不得,雖然明知道她最後會來這麼一出,但這等招式實在是無可抵禦。況且,看清楚了剛剛躲開那人的模樣,王承恩立刻便猜到了朱媺娖此舉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