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其罪當誅 文 / 睿士
大明朝中秋節是沒有休沐的,也只是因為剛剛打了一個大勝仗,衙門為了獎勵士卒,這才破天荒的給了一天假期。
八月十六一大清早,朱平安所部便恢復了訓練。朝陽剛剛露出半個頭,清晨的露水很快便將士卒的衣衫打濕,三百餘人頭頂的白色蒸氣煞是壯觀,跟著統一的節奏,圍著校場進行著每日都有的十里距離的全副武裝急行軍。王金髮拖在隊伍的最後面,活像一隻快要累癱的死狗。
「注意隊列!保持呼吸節奏!」朱平安一身短打扮,外邊罩著輕甲,身上和所有士卒一樣,背著行軍包裹、佩刀,跑在隊伍的最前列。
周圍的居民已經對此見怪不怪,沒有什麼人在附近圍觀,只是兩個早起放牛的牧童饒有興致的趴在校場大門邊的橫木上,看得興高采烈。
洪胖子和馬伕王卻不在隊列中,早早的,他們便將百戶所目前擁有的兩百多匹各色戰馬趕到了鳳凰山腳下,這可是百戶所目前作為寶貴的資源。其中有原先從段喜年那裡弄來的,大部分則是此次戰役的戰利品。
洪胖子和馬伕王對這些戰馬可是寶貝的緊,恨不得天天睡在馬廄裡,每日裡的刷洗、喂飲更是慇勤備至。軍營中沒有精細的飼料,就連在整個鳳陽城中也找不到,於是兩人便打上了鳳凰山的主意,那裡水草豐茂,正是放牧的好去處,不過因為靠近皇陵,歷來不允許擅自進入。這還是朱平安花費了一些金銀,買通了護陵新軍的軍官,才得以弄到了一塊「專有牧場」。
朱平安本來還有些惴惴不安。這倒不是為了之前在巡撫衙門的慶功宴上大出風頭的事情,而是相距鳳陽不遠,正在和州一代肆虐的流賊梟雄八大王——張獻忠。
那天攻進一陣風中軍大營的時候,迎面遇到的百餘名騎兵,為首的張可望,被朱平安打的吐血落馬,而後被那個叫做的張如靖的年輕人救走。
這兩個人可並不是什麼無名小卒,在南明的歷史中足可以算得上能夠攪動天下的人物。當然,現在的他們不過是初出茅廬,沒有什麼可值得朱平安忌憚的。可他們的後面還站著一個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人物,那便是他們的義父,也就是後來建立大西政權的張獻忠。
這個人的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嗜殺殘忍可是出了名的,萬一因為一陣風的原因,被他給盯上,那絕對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好事情。
還好昨日得到消息,張獻忠所部攻克和州之後,與巡撫廬州、太平的都御使史可法陷入苦戰。史可法親自披甲執銳,組織黃岡、潛山、桐城等守軍聯合防守禦敵,硬是將張獻忠牢牢地拖在了當地,幾番激戰,互有死傷,但生生是讓張獻忠無計可施。
朱平安這才放下心來,加入張獻忠惱羞成怒,親自揮軍直撲鳳陽,那鳳陽城是萬萬守不住的。朱平安不禁對史可法感激莫名。
殊不知,此時的史可法也正在感激鳳陽方面的捷報。原本,接到鳳陽告急的消息,南京兵部便下令史可法部予以增援,但因為面對張獻忠的猛攻,史可法一時也調不出兵力支援鳳陽。另外史可法還擔心,深恐鳳陽失陷,一陣風的三萬大軍再調頭東進,那太平一線可就凶險異常了。
現在可好,流賊一陣風在鳳陽城下全軍覆沒,張獻忠就算再兇猛,此時也只能孤軍奮戰,這樣一來,史可法的壓力就減輕了許多。
行軍訓練一結束,休息一炷香的時間,接著便是隊列訓練和刺殺訓練。這些便由岳錦峰和張氏兄弟三名小旗代為安排了。、
朱平安還沒來得及卸甲,段喜年卻一身官服騎著馬興沖沖的趕來,見面拉著朱平安就走,「快,朝廷的旨意到巡撫衙門了,路大人有命,讓你我二人速速趕去接旨!」
……
巡撫衙門已然是中門大開,整飭的乾乾淨淨,路振飛雖然不喜歡奉迎和奢華,但也遵照規矩,沐浴更衣、焚香設案,並將鎮守太監盧九德和鳳陽知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主官一一請來,看到段喜年和朱平安穿的整整齊齊在隊列的末尾站好,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站起身請一名風塵僕僕的綠衣宦官開始宣旨。
聖旨辭藻華麗、晦澀難懂,但最後的封賞,朱平安卻是聽得一清二楚。從聖旨的內容中可以看得出來,崇禎皇帝對於此次鳳陽大捷是極為高興的。畢竟流賊禍患山陝、北直隸多年,難得此次竟有全殲三萬亂匪的戰績,皇帝自然是龍顏大悅,因此,絕對不吝於封賞。
高牆衛指揮使段喜年作為出城決戰的主將,自然是功不可沒,升任從二品鳳陽衛指揮同知。鳳陽衛都指揮使以及兩名指揮同知在崇禎八年流賊攻克鳳陽之後,便被下旨賜死,直到如今這三個位置依然空缺。段喜年此次做了指揮同知,便等於是佔據了鳳陽府的最高武官職位,可以說是這次的最大受益者。
段喜年忍不住喜極而泣,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個勁的叩謝天恩,最後還是攽旨的宦官看不下去了,使人將他攙扶了起來。
其他的鳳陽文武,也都具有封賞,路振飛昇任正三品的左副都御使,繼續巡撫重建鳳陽。
至於朱平安的封賞,則放在了最後。升任高牆衛從四品指揮同知,掌高牆衛事,也就是明擺著告訴朱平安,「好好幹,高牆衛指揮使遲早便是你的!」。還有賜下的金銀以及鳳陽附近的兩百畝良田,同時還有一個世襲錦衣衛百戶的恩賞。
捧著兵部的告身和一身御賜的嶄新官服,朱平安面色平靜的叩謝完畢,依舊退到最末的位置。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這種感覺倒是和當初在後世驟然被提拔的感覺一般無二,只是早已經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只是週遭眾人對於他的這種淡定倒是頗為詫異。
綠袍宦官宣讀完畢,看看路振飛和盧九德,一笑:「路大人、盧公公,還有件事情。皇陵鎮守太監石應詔觸犯國法,小人奉命將其帶回京城領罪。」
路振飛和盧九德匆匆對視一眼,盧九德向前跨出一步,衝著綠袍宦官一拱手,「常公公明鑒,咱家也是正想稟明這件事情。石應詔前日夜半,已經在獄中留下一封遺書,自縊身亡!」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路振飛回身冷冷看了一眼,週遭又立刻回復到鴉雀無聲的狀態。
綠袍宦官倒是毫不意外,反而浮現出笑容,點點頭,「既然如此,就有勞盧公公將遺書交給小人,等驗明罪官正身,便即刻返京覆命!」
一直低著頭的朱平安驚詫的抬起頭來。石應詔死了?怎麼會這麼容易?當初,流賊圍城的時候,自己不是派遣曹無傷將石應詔凌虐朱聿鍵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稟告了路振飛嗎?依照他的脾氣秉性,怎麼可能容忍這樣一樁驚天大案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被遮掩過去,還有,石應詔背後有什麼人?究竟是誰想對朱聿鍵不利?這些都還沒有一個結果。
現在石應詔已死,所有的秘密也都隨之湮沒,那之後,會不會還會有人來對付朱聿鍵?
朱平安之所以選擇通過曹無傷向路振飛和盤托出,便是相信了自己的歷史知識,根據其人性格做出的決定,卻沒想到路振飛卻輕描淡寫的將事情交給了內官自己來處理,這似乎有違於史書中對他的記載和評價,也正是這一點點的出入,讓朱平安寄希望於借助路振飛出手,一下子揪出幕後黑手,斬草除根的打算落了空。
朱平安抬起的雙眼正和路振飛冷冷看來的目光撞在一起,心頭一凜,趕忙又低下頭去。
路振飛此時也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件事情上,作為巡撫一方的欽差御史,他很清楚皇帝此次命他來鳳陽的意義所在。與這樣的皇家陰私相比,還有很大大事等待著他去做。
得了好處的文武官員相繼散去,朱平安衝著路振飛一躬身剛來離開,卻被路振飛叫住,「你隨我來後堂!」
語氣不容置疑。
朱平安無法,只得將告身等物交給段喜年的親兵帶回軍營,自己則在巡撫衙門的小吏引領下來到後堂。
不多時,路振飛便換了一身家常衣服出來,屏退左右。
「石應詔死了!你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今天還得到了陛下的賞賜,怎麼本官看你似乎並不怎麼高興啊?」
朱平安站起身,路振飛擺手讓他坐下。「下官不敢,只是……!」
路振飛自顧自的說道:「一名王府家生子,維護自家主人,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不過,朝局錯綜複雜,事有輕重緩急,本官上了彈劾的奏章,這是盡了本分。事涉宮內,本官再插手,便有些僭越了!」
路振飛的眼睛定定的看向朱平安,讓朱平安的心頭驀然升起一股寒意。
「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已然是僭越了。」
「如果不是你立下了大功,驚動了天子,你以為盧九德會留下你這條性命嗎?」
朱平安大吃一驚,離開座位翻身跪倒:「請大人明示!」
路振飛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漂浮在上面的茶葉,「當日在高牆內發生的事情,石應詔雖然下令封鎖消息,但盧九德還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說得簡單點,盧九德認為,你知道的,太多了!」
「利用內官矛盾,其後又想以本官為刀,除掉石應詔,你,哼哼,其罪當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