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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回 功敗垂成(下) 文 / 燕雲小阿摸

    一顆從風沙之中倖存下來的孢子緩緩地從塵土之中鑽了出來,繼而生根發芽,抽出了愈發茁壯的枝幹根系亦不斷蔓延,轉眼之間,便已撐起了昊天帝這荒涼世界的半邊天際,繼而開花,結果,果實落地裂做兩半,從裡面走出了文先生,以及他身上重新濃郁起來的綠意。

    昊天帝就在他不遠處僵直不動,臉上那些銀亮的條紋劇烈地顫抖著,不斷地扭曲成種種匪夷所思的圖案,彷彿一場盛放的煙花正聚焦在那張不算巨大的面孔之上。

    文先生只是多看了兩眼昊天帝的面孔,便覺得自己已經有些神智不清,更是體會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暈眩滋味。

    「他還能夠清醒過來麼……」文先生別過臉,看向了單烏被困住的那叢荊棘。

    荊棘的中央部分此刻已經緩緩地膨脹了起來,看起來彷彿是一個大肚子的花瓶,繼而那些枝條之間出現了越來越寬闊的縫隙,露出了內裡漂浮在火光之中的一個人。

    火光從縫隙之中湧出,轉眼便將這乾枯的荊棘枝條給燒成了一片熊熊的篝火。

    荊棘枝條的上方,是單烏掉入昊天帝這個小世界時撞出來的裂隙,昊天帝一直沒有機會理會,因此這裂隙便一直存在——以一種微妙的平衡。

    此時那燃起的火焰高高竄起,爆裂的能量釋放並波及,終於讓這條裂隙變得不再穩定了。

    於是那條裂隙在忽隱忽現了片刻之後,突然如同一塊水晶一般碎裂成了更多更小的裂隙,這些裂隙並沒有維持在原先的位置,而是圍繞著一個中心開始旋轉著遠離,轉眼之間便已經波及到了昊天帝的所在。

    那些碎裂的縫隙讓文先生有些心驚肉跳,於是他身後的大樹連著他腳下已經開始回春的地面猛地顫抖了起來,一聲巨響之後,文先生終於帶著屬於自己的那方小世界,從昊天帝的茫茫荒漠之中脫離了出去。

    文先生脫離的震顫讓那些充斥在荒漠中的碎片越發地狂暴,其中一些碎片撞上了癡茫狀態的昊天帝,居然硬生生地將他的鬼體給撞出了一個接一個的透明窟窿。

    昊天帝的鬼體擁有著超出尋常的恢復能力,一般概念中的任何攻擊,只要沒有超出他的承受極限,那麼不過呼吸之間,他所擁有的鬼氣與魂力便會將他的鬼體重新拼湊完整。

    但是這些碎片顯然並不屬於一般概念這種範疇——沒有靈力波動,亦不是魂力的衝撞,同樣與那些雜七雜八的佛力,龍氣,功德之力毫無干係。

    於是這些碎片嵌進了昊天帝的鬼體,其所帶來的透明窟窿亦彷彿永遠凝固在了昊天帝的身上,周圍的鬼氣一旦想要填充,便會被那透明窟窿所吞噬,轉眼消失。

    昊天帝終於在痛楚之中甦醒了過來,一聲大喝,整個小世界瞬間消散,那些飛旋的碎片亦隨著這小世界的消散而消失不見——昊天帝可以散開他體外的小世界,卻無法將這個小世界與他的鬼體完全剝離開來,這種景況,就好像一個凡人根本不可能自主地將意識或者魂魄從肉身之中拔出一般。

    單烏身上的火焰未曾熄滅,而這團火焰則包裹著他再一次向著地面直墜而去,文先生猶豫了片刻,沒敢直接以自己的小世界來接納單烏,而是揮手喚出了一片樹葉,輕輕地托在了單烏的身下,讓他能夠緩緩落地。

    繼而文先生的身後,那棵高大的巨木垂下了層層疊疊的枝條,這些枝條交錯縱橫,編織成了一張綠色的幕布,而那幕布之上,深淺不一的綠色交匯而出了一枚無比繁複的符文。

    符文亮起,幽幽的青綠光芒籠罩住了正糾結於自身鬼體之上那些豁口的昊天帝——在單烏帶回的那些訊息的沖刷之下,昊天帝雖然於生死危機之中甦醒了過來,意識卻依然錯亂,眼下更是只剩本能。

    昊天帝的鬼體被符文定住,不過微微一顫,而文先生則是臉色一白,一口血從嘴角邊溢出,轉眼便化為了四散的靈力。

    符文彷彿嵌入鬼體之中的絲網一般,一點一點地切割並深入,似乎想要將昊天帝的鬼體給凌遲一般地勒成碎片,而這些符文的舉動似乎提醒了混亂中的昊天帝。

    「我散開這鬼體,不就能夠讓這些碎片消散了麼?」昊天帝喃喃地自問自答了一句,下一刻,他的鬼體便已放棄抵抗,任由那道符文將其絞碎,繼而崩散成了無數破碎的魂魄,四下飛舞。

    處於昊天帝鬼體之內的小世界隨著鬼體的崩散而徹底湮滅,於是那幾塊裂隙的碎片終於如昊天帝所願地消失於虛無之中,而那些四散的魂魄飛舞著,想要避開那些青綠色的符文的阻攔,重新凝聚出一個全新的鬼體。

    然而九幽噬魂修煉到最後,萬千魂魄融為一體,雖有煉魂火能夠將其精煉融合,但是修煉的境界越高深,便越是可能存在「我不是我」這樣的問題——於是鬼體這種存在的方式,雖然可以聚散由心,但若是作為核心的小世界都被自主散去之後,這些逸散的魂魄又該以怎樣的核心重新凝聚呢?這些失去依憑的魂魄的聚散之間,真的還能拼湊出原先的那一位昊天帝麼?

    於是昊天帝的這番舉動,讓文先生都為之大吃一驚——雖然他的確想要趁著昊天帝混亂的當口將他的鬼體給拆分一二,卻萬萬沒有想到昊天帝居然會如此配合地順勢散去這鬼體的核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文先生當機立斷,身後的巨木整個兒呼嘯了起來,轉眼之間,便將他與昊天帝逸散的那些殘魂全數包裹了起來,成為了半空之中漂浮著的一顆無比碩大的青綠色的光球。

    ……

    單烏並沒有如文先生先前預料的那樣,於昏睡之中緩緩落地。

    他早就已經甦醒了過來,醒得比昊天帝以為的都要早得多——升仙道中的那些隱秘雖然繁雜,但是到底是單烏主動接收的,並沒有超過他能承受的極限,反而是昊天帝,剛剛才經歷了一番什麼叫做功敗垂成,正處於心神動搖的階段,於是在面對單烏傳達而出的幾乎海量的有關升仙道的種種隱秘訊息,自然是毫無抵抗之力。

    於是眼下,單烏早已翻身而起,收攏了身上逸散的靈力,半蹲在那片文先生送出的綠葉之上,重又回到了半空之中,手裡的如意金再次伸展成了一柄長刀的模樣。

    那團包含了文先生以及昊天帝的青綠色光球似乎終於到了壽命終結的一刻,猛地向著四面八方爆炸開來,而單烏亦在此時從那片綠葉之上躍起,手中長刀之上的火光幾乎凝成了一條足以讓空氣都燃燒起來的火線,並隨著他飛速翻滾的動作,於半空之中劃出了一道有些黑暗的影子,直直地劈進了那爆開一半的光球之中。

    與光球一起散開的還有那些原本屬於昊天帝的魂魄,而在光球爆開的正中心,文先生正小心翼翼地以兩手合成了一個中空的球形,護著手心裡漂浮著的那一縷只有黃豆大小的脆弱魂魄,臉上的神色溫柔得彷彿在呵護一滴花瓣上的露水。

    單烏手中的長刀斜斜地劈進了文先生的肩膀與脖頸交界的地方,深入文先生的肉身足有半尺,卡在了脊柱與肋骨之間,噴濺而出的血液化成了肉眼可見的靈力,如同木宛的甘霖咒一般洋洋灑灑地落向地面,而長刀的尖端亦暴露在文先生的前胸,刀刃剛剛好貼在了文先生護住魂魄的那隻手的手背之上。

    ——單烏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刀沒能繼續劈斬下去,其實正是因為文先生的這隻手的手背的阻擋。

    「可惜,如果我能劈出力道與方才砸進昊天帝的小世界中那一下相媲美的一刀的話,沒準真的就能殺了你。」單烏雙手握刀,站在文先生的身後長歎了一口氣,而文先生被劈斬開來的肉身亦開始緩緩合攏,並將單烏手裡的那柄長刀一點點地從這肉身之中推出。

    「這一刀很漂亮。」文先生輕笑著說道,似乎對單烏這一刀早有預料,又似乎是故意讓單烏這一刀斬出了如此出眾的效果——文先生的語氣裡,並沒有流露出絲毫憤怒。

    「其實我也想過就這樣算了,但是這時機實在太好,不斬出這麼一刀,我實在難以安心。」單烏自嘲地笑著,長刀重新化為了護腕的形狀,繼而整個人往後方空無一物之處退了一步,讓開了文先生身畔那些許的禁錮之力。

    而在單烏身形後仰剛剛就要落下之際,先前懸浮在外側的綠葉便已經來到了他的腳下,堪堪將他托住。

    「反正我可以有無數次的機會殺你。」單烏攤開雙手,毫無畏懼地直視著正緩緩轉過身來的文先生的雙眼,「既然我現在做不到,那就等我以後同樣也是化神境界了,再來找你算一算總賬。」

    「我還以為讓你砍一刀便能兩清呢,沒想到你是這麼記仇的小子……別忘了,沒有我做的這些,便也沒有如今的你。」文先生搖著頭笑道,似乎並不懷疑單烏的豪言壯語。

    「你的因果在它,而我若論因果的話……不管是最初遇到藍公子,還是碧桃,老瘸子,勝陽城,其關鍵點,似乎都是在你。」單烏指了指文先生手心裡的那縷魂魄,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表示這些賬自己全都記著在。

    「死不了的人,果然可怕。」文先生唏噓著,讚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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