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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回 不幸之幸(下) 文 / 燕雲小阿摸

    不幸的人不止孫夕容。

    清瑤是真的傷得很重,先是近距離地直接被那烈火燎原所擊中,後來在閃避之中,無比倒霉地被抽搐的水虺碾過,繼而竟是直接攔腰勒住——發狂的水虺那強大的肉身力量將她的脊樑骨都整個兒碾斷了,此外更是實實在在地給她的內臟帶來了毀滅性的傷勢,靈池粉碎,經脈寸斷。

    就算清瑤是上師,受到這樣幾乎等於腰斬的重創,也不過比被斬首之人多苟延殘喘上一段時間而已。

    而更糟糕的是,清瑤受到這重創的時候,一口血沒有壓抑住就噴了出來,卻沒想開口之時,那些毒火彷彿嗅到腥味的鯊魚一般,直接就順著那一口血液噴濺而出的軌跡,逆向蔓延進了她的口腔之中,內外交攻之下,她的生命氣息更是無可挽回地衰落了下去。

    更何況,那毒火原料之中還有單烏那莫名其妙的血液,誰也不知道到底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故而就算是同舟,在藉著那條河流衝去了兩人身上沾染的毒火之後,對著幾乎已經就要化為灰燼的清瑤,也露出了一籌莫展的表情。

    「不……這怎麼可以……」同舟的臉上是幾乎快要哭出來的神情,特別是當他想到了他那密室之中被付之一炬的畫像,越發覺得人世冥冥,似有天意輪迴,並且總在種種細微隱晦之處,流露出一些微妙的徵兆,來昭示命運的強大冷漠與不可更改。

    「不該這樣啊!」同舟顫抖著雙手推動著自己那小舟一樣的盾牌,將橫躺在其上,其實身軀已經逐漸冰冷了的清瑤推倒了岸邊,而他亦反轉了腿部的關節,直接跪在了清瑤的身旁,伸手想要觸碰她那已經被灼燒得只剩一半的面頰,卻又害怕這一觸碰,便會讓自己越發明了清瑤已經沒救了的現實。

    「我等了這麼多年,可不是為了這個結局……」同舟終於沒忍住哭了出來,溝壑縱橫的臉上老淚縱橫,「我可以為你想法子改頭換面,你愛看怎樣的人我就變成怎樣的人,我還可以為你鋪就升仙道,讓你輕輕鬆鬆就長生不死,可是,可是……」

    「不,還來得及,她的魂魄還沒散,還來得及……」同舟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抬起頭來四下環顧著,「人,活人,哪裡有活人?」

    沒有活人。

    這條河流就在鄭燕聯軍軍營的側後方,這些日子以來雙方劍拔弩張的對峙,早就沒有閒雜人等會在銅山關的附近逗留了,而那場熱火朝天的混戰,更是將那些凡人士卒給消耗殆盡,眼下這一時之間,讓同舟上哪找人去?

    甚至因為混亂之際眾人的四散奔走,水虺發狂拖死了幾個根本沒人知道,這使得同舟就想要算抓兩個同門過來,也已成為了一種奢望。

    「難道真的是紅顏命薄……」同舟有些淒淒慘慘地癱軟了身形,經過改造的關節扭得亂七八糟,看起來簡直彷彿是個機關被破壞殆盡的傀儡娃娃。

    眼見河流東逝,一切都難以挽回,同舟突然彈了起來:「我怎麼忘記了,我是人啊,是活人啊!」

    「是了,是了,正該如此!早該如此!」同舟一拍大腿,竟就此破涕為笑,繼而那笑聲越來越大,似乎清瑤遭遇此事,自己陷入此等困境,都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你可以永遠陪著我了,用最親密的姿態。」同舟看著清瑤,喃喃地說了一句之後,手在那面盾牌上輕輕一抹,竟抽出了一柄小小薄薄的柳葉刀來,刀口翻轉,直接就是一刀紮在了自己這張臉與這個身軀交界的地方,一條血痕流了出來,轉眼蒸發,而同舟的臉上依舊掛著快意的笑容,雙眼之中,甚至充滿了對於明天的憧憬。

    明天之後,同舟與清瑤,便再也無法分開了。

    ……

    昆霆有些踉蹌地踩過腳下那些雜亂的樹叢,只覺得周圍的山林似乎充滿了不友好的氣氛,彷彿在生硬地排斥他這個外來者,甚至連一條路也不肯讓出。

    昆霆看得出這些山林裡的不自然,他同樣也知道單烏的行事風格,故而他已在心裡認定,順著這些不自然的所在找下去,找到了那些凡人士卒,就一定能拿住那個將自己害得如此狼狽之人。

    ——他在之前耗費了太多的靈力來恢復身上的傷勢,此時已有些枯竭之態,心裡頭更是燒著一團火,只想盡快找到謀劃出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好好質問一番:為何如此輕易地就要拋棄曾經的盟友?難道你已經強大到不懼中桓山了麼?

    可惜在他轉過一處巨石之後,看到了一個讓他頗有些意外之人。

    那人背對著昆霆站著,負著手,彷彿正透過頭頂上那些枝葉的縫隙,打量著今夜這似乎黯淡得有些異常的月光。

    那人正是清曇道人,也就是昆霆與李天師在中桓山中的師尊。

    「師……師尊……」昆霆的話語一時之間有些打結,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清曇見面,他甚至都沒有做好與自己的師尊平起平坐的準備。

    「我察覺到了你的所在,於是就跟了過來。」清曇轉過身來,他的腰上有一枚玉珮微微閃亮著光芒,只一眼,昆霆便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是被清曇做過了手腳,不管自己藏在什麼地方,都會被清曇輕易找到。

    「果然已經突破了仙凡之界,卻為何遲遲不肯回山?」清曇慢條斯理地問道,同時向著昆霆走了過來,「為師知道你的積累,根本不會存在需要穩固境界而無法行動的時期。」

    「難道你是在害怕為師對你不利麼?還是,你做了什麼心虛之事,不敢回山?」清曇步步逼近,而昆霆只能步步後退。

    「我只是念在這十餘年的教導之恩,尊你一聲師尊,事實上,你我如今已是平起平坐。」昆霆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怯懦,猛地停下了腳步,挺直胸膛,昂然與清曇對視。

    「是,平起平坐。」清曇頗為不屑地笑了一聲,停下了腳步,「你可是我中桓山未來的棟樑之材呢。」

    「不知師尊前來,所為何事?」昆霆乾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地拱手問道。

    「我領宗主之命,前來接應清瑤與清蝠的行動,卻沒想晚到了一步,你們居然都已經落了個如此狼狽的下場。」清曇輕聲笑了起來,也不知道這晚到一步,究竟是真是假,至於所謂的接應兩字,是不是「收屍」的意思,也無人可知。

    「我同樣也沒想到,一直以來身為中桓山大師兄的你,臨陣逃脫起來,居然比誰都快。」清曇逼近了一步。

    「當時情況混亂……」昆霆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想要解釋,卻被清曇揮手打斷了。

    「你在逃脫之後,根本就沒試圖聯絡過中桓山的其他人,甚至連往山中回報一下此間情景都沒有,一心一意地就往這樹林子裡鑽——你在尋找什麼人?」清曇的語氣嚴厲了起來。

    「你跟著我多久了?」昆霆大吃一驚,他這一路為了發洩心中情緒,沒少罵罵咧咧,並且看眼下這情況,竟是被清曇從頭到尾聽了個明白。

    「你這金瓜錘,上面有我留下的印記。」清曇摸了摸自己腰間那閃動的玉珮,「在進入一定距離之後,你的一舉一動,我都能夠知曉。」

    「所以,坦白告訴我,那個單烏,是什麼人?」清曇又上前了一步,與昆霆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了兩尺左右,只要伸直了胳膊,便能直接拿住對方的要害。

    「告訴我,你便還是我名下弟子,而我也會為你在中桓山其他人的面前瞞下那些大逆不道的舉動。」清曇突然壓低了聲音,臉上甚至浮現了一絲有些蠱惑的笑容,「甚至,你若已經看不上中桓山了的話,我也可以隨你一同去尋那名叫單烏之人。」

    「你……」清曇的變化讓昆霆有些心驚肉跳,但是回憶起自己罵罵咧咧的那些言辭,他很快便理解了清曇的意圖。

    與昆霆一樣,清曇同樣也是看上站在單烏背後那人所意味著的,通往更高的境界的可能性。

    清曇沒有直接參入到銅山關的這團混戰,他只看到了那個頗為慘烈的結果——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將領便能做到的。

    故而清曇便想將昆霆給找出來問個清楚,卻沒想在追蹤昆霆的過程中,便已經聽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消息。

    諸如「過河拆橋」,「言而無信」,這一類的詞語在昆霆片段式的念叨中,紛紛指向了一個叫單烏的人——不管是分化當初那一批進入凡人世界的弟子,還是不久前的傳國玉璽,抑或中桓山與紫霞山的對立,似乎全都是此人的手筆,那個銅山關城頭的凡人,同樣也是他的手下。

    「這個人想讓中桓山與紫霞山都死個乾淨。」銅山關的情景讓清曇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必有大來頭。」這是清曇的第二個念頭,經年累月地困於眼下的境界找不到出路,使得清曇對於他人可能會帶來的威脅有著無比敏銳的直覺——就好比當初修為進步神速的昆霆。

    而最讓清曇覺得即刻就該動手的一個想法便是:

    「中桓山已經給不了我什麼了,我也該試著尋找新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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