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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回 隱秘(上) 文 / 燕雲小阿摸

    單烏輕輕落地,腳下沒有激起一絲灰塵。

    他現在已經站在那青石台階的底端,也就是先前那怪物盤踞的所在。

    地面上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抓痕——沒有任何兵器,法器,純以肉身抓出的痕跡。

    除此之外,意外地乾淨。

    「嗯?」單烏的視線落在了一片看起來被破壞得更為嚴重的地磚上,「那上面是不是字?」

    「梵文?」黎凰依稀看出了一點輪廓。

    「不止一處有字。」單烏已經發現了異樣,「只是這些字都在刻下之後,不少又被人在上面破壞了一層,所以看起來有些面目全非。」

    「這些字與那怪物有關?」黎凰猜測。

    「他們之前也都是正常人。」單烏唏噓地感歎了一聲,而如意金顯然也感受到了單烏的情緒,默默地將一個圓滾滾的腦袋搭在了單烏的手背上,似乎也表現出了一副為了自己方纔的嫌棄憎惡而飽含歉意的模樣。

    「得把這些字保留下來。」單烏的視線掃過,又發現了幾處,甚至還看出了一些內容來。

    「怎麼?你莫非還想靠這些字跡來尋找那些人的親朋好友?」黎凰反問,「紫霞山這麼多年從未露出過馬腳,足以說明這同舟道人行事滴水不漏,有什麼痕跡,只怕都被他抹去了,你打算怎麼找?或者你還希望將這些字跡交給中桓山?要知道,這些凡人性命,中桓山除了裝腔作勢罵上兩句,其實也不會太過在乎的。」

    「我知道這些對神仙沒用,但是這些,對凡人有用。」單烏回答道,他本想直接挖下那些磚塊,卻發現材質已脆,難以下手,於是翻找出一塊塊的絹布,覆蓋在那些疑似殘留有字跡的石磚上,小心翼翼地拓了起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家都這樣認為,所以對那些凡人來說,神仙打來打去,和那些國君打來打去,都沒什麼不同,只期望你們這些神仙趕快打完,大家好繼續太太平平過日子,卻從不知道……神仙會做些什麼。」

    「可是就算知道了,拚死一戰,也不會是對手。」黎凰反駁,「皇帝不夠好,百姓們揭竿而起還能自立為王,可神仙不開心的話……凡人能做什麼?那些上師所會的,可不僅僅只是蠱惑人心的術法。」

    「那樣就鬧大了。」單烏收起了手下的一塊絹布,嘴角卻勾起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如果那些上師們害怕的那一位定下規矩人還沒有死的話……也許會睜開眼看一看這片土地。」

    單烏的話讓黎凰一時默然無語,半晌之後,方才有些遲疑地開了口:「我開始以為你的目標真是天下龍脈,後來發現你似乎想要將天底下那些修真宗門都一起拖下水……而現在,我覺得你似乎是在到處借刀,想要除掉一個人。」

    「沒證據的事,不要亂說。」單烏輕笑著否認了一句。

    ……

    「余本青州一書生,忽一日得遇高士,相談甚歡,言及長生不老之事,余本以山野怪談應之……未料醒時竟已隔世,非人非鬼……生耶?死耶?」

    「……此命無可惜之處,唯恨不能斬妖邪,行天道……衝霄劍雲鶴子,自此絕筆。」

    「吾懼死而欲長生,未曾想生之怖竟至於斯……恨之不及,悔之也晚……」

    「這個怪物,自己是連體怪胎就想讓所有人都與他一樣,甚至比他更畸形……」

    「殺……殺殺殺殺殺……」

    「生?死?」

    ……

    斷斷續續的片段,勾連起了一個個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單烏彷彿能看到那些人在毫無防備甚至滿懷希望中沉睡,卻在甦醒之時發現這世界突然之間就成為了完全不同的模樣,有人瘋癲,有人滿腔的恨意,有人幾次三番尋死卻被同舟滿懷惡意地救回性命,進而這些人一點點地變得麻木,變得頭腦空空,變得眼中只知同舟一人……

    這種一點點被改變的過程顯然更加讓人觸目驚心。

    而那些對於同舟的恨意也會在壓抑中漸漸轉移,當那些紫霞山中的小道士站在他們眼前的時候,對方的鮮血便會成為他們的狂歡。

    有的人會在那些小道士臨死之前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感受到一點曾經生而為人的觸動,有的人卻彷彿終於找到了以此等模樣存在於世的價值——那些不管是畸形的還是正常的人,那些不管是憎惡還是恐懼的眼光,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被碾碎,被摧毀,或者成為自己身上讓自己更加強大的一部分。

    ——那個怪物毀了我們的一切。

    ——但是他又重塑了我們的一切。

    ——是他將我們變得不人不鬼,甚至再也無法像普通人那樣站立在陽光下。

    ——沒有他,我們永遠都是螻蟻一般的碌碌凡人,朝生暮死。

    ——我們希望的永生不是這樣的。

    ——只要能夠強大與永生,是什麼模樣又有什麼關係?就算是這副模樣,有什麼不好?

    ……

    不是每個人在一開始就能夠通過嗓子裡的咕嚕聲互相交流,於是這種種爭論同樣留下了痕跡,其中一些互相矛盾針鋒相對的話語甚至出自於一人之手。

    「我不認為紫霞山沒有什麼類似惡靈傀儡的法術。」黎凰回答著單烏的問題,「同舟這妖道就是故意的……或者說,樂在其中。」

    「這個人現在在銅山關。」單烏眉頭微皺,他以前的確沒有想到有所謂的神仙上師能夠如此喪心病狂,「看來我得盡快回去。」

    單烏的腳下沒停,在收集完了那些字跡之後,他穿過那青石台階所在的大廳,繞過一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地方之後,已經進入了那青石建築的內部。

    單烏覺得自己恍惚之中又一次回到了楚江王的陳列室。

    不同的是,楚江王只是大大小小的水晶瓶,裡面放著一個人的某一些部位,而在同舟這房間之中,大大小小矗立在地上的,是一個個數丈來高的巨大的水晶,水晶的中間,凝固著一個個栩栩如生的……連體怪物。

    大部分看起來似是天然,譬如一些雙頭蟒蛇或者或者一些怪異的未能成功長大的寄生胎,但更多的,明顯是與方才青石台階下那怪物用差不多的手法製造出來的東西。

    有幾個是在肩膀之上長了數十顆頭顱的人,這些頭顱或者如同那些重瓣的花朵一樣,以纖細而修長的脖頸相連,在那窄小的肩膀上層層堆積,或者索性合併成了一顆碩大無比的頭顱,頭顱之上,不同人的臉與臉之間緊密地生長在一起,凝固出一個個或哭或笑的表情。

    此外甚至還有將心臟在體外生成了一串葡萄模樣的怪物——那人的容貌有幾分像鐵丹道人。

    有的人生了數十雙手,有的人在前胸後背長出了眼睛,有的人的背後,是彷彿翅膀一樣的肺泡……

    有一顆頭,卻接了兩到三個以各種怪異的姿態生長在一起的軀幹——在成就出那看門怪物之前,同舟顯然做了無數次未能成功的嘗試。

    ……

    單烏的拳頭凝聚了靈力,直接一拳砸在了其中的一塊水晶之上,那水晶紋絲不動,卻在表面浮現出了一絲陣法的波紋。

    「你驚動他了。」黎凰小聲提醒,「而且你我的能耐,破壞不了這些東西。」

    「那又如何?」單烏的眉頭微挑,「我現在想親手殺了他。」

    「別開玩笑了,你也就仗著他一時半會趕不回來。」黎凰嗤了一聲,「左邊那扇門後面似乎有些東西,過去看看。」

    那是一扇有些隱蔽的小門,在這巨大的房間之中毫不起眼,但是其上附著了一些東西,與這山頭外面那護山陣法上的隱蔽陷阱幾乎一模一樣,足以說明此地對同舟的重要性。

    單烏思考了片刻,召過了惡靈傀儡,在發現天聾的令牌對這扇門已經無效了之後,直接命令那惡靈傀儡對著那扇門引動了靈力自燃。

    鬼卒咻地一下縮回了徹地鏡之中,而那被附身之人則帶著一身熊熊靈焰,直接衝過了門去。

    陷阱之中那些用來留下暗記的靈力爭先恐後地往那團靈焰之中投去,瞬間滲入了那人的肌肉骨骼,甚至脊髓之中都留下了痕跡。

    單烏收斂了全身的氣息,緊緊跟在那靈焰的身後,反而被這陷阱中激發出來的靈力所忽略了。

    眼見這扇門已然洞開,單烏一矮身,貼著那團靈焰便先一步衝了進去,繼而在他的身後,那團靈焰猛地爆炸,居然硬生生地將門框邊上的青石都削去了一層。

    附身之人站在門框之中,搖晃了片刻之後,轟然倒地,而那些靈力暗記到了此刻,居然仍如雪花一般,洋洋灑灑地向那人的身上落去。

    「好一個燈下黑。」黎凰輕輕讚歎了一句,「這樣原路出去也不難。」

    而單烏此時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亮。

    小橋流水,亭台樓榭,水中有鯉魚戲荷蓮,岸上有芳草茵茵,而照亮此地的光線的來源,居然是頭頂上那幾面水晶分光鏡折射而來的實實在在的天光。

    而真正然單烏覺得目瞪口呆的是,在亭台之間,小橋上,假山邊,花間樹下……或懸著掛軸,或立著繡像屏風,打眼望去,只覺得這風景之中,有一群女子正在賞花,在逗魚,在憑欄遠望……

    黎凰的聲音開始顫抖了起來:

    「這……這都是……清瑤上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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