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回 銅山關初戰(下) 文 / 燕雲小阿摸
銅山關下已成死域。
碧海潮生產生出來那些霧氣十分沉重,堆積在地面並不升騰,只是緩緩地往前推進,垂死之人掙扎的動作不管多麼劇烈,也無法讓這團霧氣有些微的消散,並且中毒之人很快自身便也成為一個毒源。
石泉等城頭守兵,看著眼前這一派寂靜景象,一時之間,竟也默然無語。
——藍公子與李天師這些人之間的對峙中,自己這種普通的士卒,除了成為雙方以人命展示自身力量的工具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存在價值?
……
血肉之軀阻擋不了無孔不入的碧海潮生,在這種情況之下,繼續以人命堆填,顯然已是不智。
一聲號角聲傳來,原先那些不怕死的鄭燕聯軍彷彿突然被人施了定身的法術,立即僵直不動,沒有繼續前進,卻也沒有後退,仍是維持了一個隨時可以進攻的姿態。
高台之上,李天師將長劍橫舉在胸前,似乎是憋氣了半晌,突然舌綻春雷,一聲高喝,有一圈無形的氣流從高台之上以李天師為中心擴展開來,直接將高台周圍的欄杆給推了個四分五裂,甚至那兩個盤坐在李天師身後的道童也被直接掀翻,在檯面上翻滾了數圈,險些就直接墜下。
李天師頭上的七星冠也在這一聲高喝中化為齏粉,原本束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披散開來,卻沒有垂落——高台之上妖風翻滾,不管是頭髮還是那寬袍大袖的衣物,此刻均呈現出了一副張牙舞爪的姿態。
李天師橫過劍鋒,在自己的手腕之上一刀劃過,迸濺而出的血珠灑向前方香案,香案之上,燭焰暴漲,高高得彷彿火炬一般。
天色突然就黑了下來,襯得那兩團燭光越發地耀眼。
黑壓壓的雲霧開始在戰場的上空堆積,彷彿之前那熊熊大火中隨著黑煙升騰而離開的性命重又回到了銅山關的城樓,甚至羅列出了一派天兵天將即將降臨的氣勢來。
李天師所在高台之上,那兩點火炬一般的燭光微微晃動了片刻之後,緩緩漂浮了起來,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發現,原來那兩團燭光居然是一條巨龍的雙眼。
巨龍的身形虛幻,彷彿只是空氣有輕微的變形,並由此勾勒出來的一個外圍的輪廓。
巨龍抬起了頭,對著天空中黑壓壓的烏雲嘶吼了一聲,低沉的龍吟震得每個人都有些胸腔發麻,一些本就有些暗傷的,更是直接一口血吐出,跌坐在地。
雲層同樣受到了震動,黑壓壓地一片猛地收縮了一下,一道微弱的電光在雲霧之間亮起,隨即,沉悶的雷聲敲擊著地面,竟讓碧海潮生的霧氣也因此凝滯了一下。
李天師在那高台之上手舞足蹈,狀若瘋魔,似乎十分艱難地,讓那巨龍的頭顱又上升了些許。
一團黑濛濛的煙氣從那巨龍的鼻孔之中噴出,融入到了天上的雲層之中。
又是一道電光,足有水桶粗細,直直地劈在了銅山關城頭的大旗之上,張揚的旗幟瞬間化成了一團火焰四下散開,藍公子在一群人的護衛之下倉促躲避,原先淡定從容的姿態此刻也顯得有些狼狽了。
而讓他更加狼狽的事情緊接著就發生了。
與雷聲一同傳到地面,是傾盆的大雨。
接連不斷的碩大水珠裡面甚至還夾雜著石子一樣的冰雹,砸得銅山關上辟啪一片亂響,也將閃避不及的藍公子給澆了個徹頭徹尾,甚至髮冠也被冰雹給砸得歪斜了。
雨水澆在了依然有火苗跳竄的屍堆之上,也砸在了碧海潮生的霧氣之上,火焰掙扎了一番便徹底熄滅,只剩下熱量蒸騰水汽所產生的白色霧氣,至於那碧海潮生,雖然一時半會沒有徹底散去,卻也弱了氣勢,一點點地削減了下去,地面上彙集起深碧色的溪流,蔓延片刻之後便沉入了土壤,留下一片被腐蝕過後的焦黑痕跡。
落雨的範圍並不大,所針對的只是銅山關及其城下毒霧,對鄭燕聯軍雖有波及,卻也只是將那些人的盔甲兵刃給沖刷得更加雪亮了一些。
鼓聲再一次合著進攻的節奏響了起來。
「他居然能操控天氣?」石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漸漸亮起的天光,喃喃說道,看似自言自語的感歎,卻是在說給身後的木宛聽。
「這是祈雨咒,可以驅使附近的雲霧水汽匯聚一處,從而天降大雨,只不過,尋常的祈雨咒,並不會似眼下這般,有降雨之外的這麼多動作。」木宛在石泉的背後說道,「需不需要我出手驅散雲層?」
「不用,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你還未到暴露的時候。」石泉輕聲說道,「看起來,他也未能真正做到彈指之間屍橫遍野的境界啊。」
「看來我們也沒有辦法留手了,這些人不死透,那妖道是不會放棄進攻的。」石泉上前一步,探頭看向那些不斷逼近的敵人,做了個手勢,幾架床弩立即嘎吱嘎吱地響了起來,粗壯的箭桿上被綁上了一些手腳,同時數列刀車也已經在城頭以及城門的後方排列了開來。
藍公子此時也在身邊諸人的回護之下緩過氣來,沒有理會仍未消散的兵臨城下的危機,反而將視線投注在了對面高台上空那懸浮著的虛幻龍頭之上,只是一眼,那龍頭眼眶中的燭焰跳動了一下,竟彷彿冷冷不屑地看了藍公子一眼,彷彿在說:「小爬蟲,見識到真龍的風姿,被嚇傻了吧。」
藍公子的視線微微閃躲了一下,隨即挺胸站了起來,同時召來了身邊隨侍之人,下了幾句命令。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幾架床弩接二連三地射出了長箭,粗長的箭桿直接扎進了對方規整的陣列之中,卻並不僅僅只是扎穿地面而已,那些箭桿在落地之後猛地崩散,四處飛濺的木屑有著鋒銳的邊緣,其中甚至還混雜著一些鐵質的箭頭,瞬間便將隊列給清空了一大片,卻依然阻擋不了那些士卒們前行的步伐。
床弩仍在接連不斷地上弦,眼見對方開始衝鋒而床弩的效率已然追之不及,一列黑衣黑甲的人物突然出現在了那些原本對著銅山關外的敵人嚴陣以待的士兵們身後。
這些黑衣黑甲之人,正是藍公子手下的那支神秘的部隊。
「藍公子下令,主動出擊。」為首之人對著石泉以及那些驚訝的士卒們說了一句。
「什麼?」石泉微微一愣,立即反駁,「借助這銅山關的地利,以我們準備的手段,尚有一線勝機可尋,主動出擊,豈不是白白拋棄了現有的優勢?」
「我方與敵之差異,僅在軍心,故我方當有同仇敵愾奮勇向前悍不畏死之勢,一味龜縮防禦,等若是在對敵示弱,反而更易招致接連重創。」那為首之人解釋道,「藍公子說,你們不會白白犧牲。」
那為首的黑甲人說著,同時一揮手,便有人上前,捧出了一些看起來彷彿是雷火管的東西,一根根黝黑發亮,不知道炸開之後,會是何等光景——其中用意,昭然若揭。
「以命換命,方顯我方之不屈。」黑甲將領一字一句地複述著藍公子的話語。
石泉幾乎是猝不及防地被推到了城頭,下方堆積的屍身剛好形成了一個適宜於衝刺的斜坡。
石泉的臉色有些陰沉。
其實他知道藍公子說的是對的,己方的軍心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的確有些動搖和畏縮,覺得對方神仙中人不可戰勝,也的確需要一些人用自己的犧牲和鮮血,來喚醒其他人心中本源的那些血性——這樣的手段有效,卻是斷不能如此簡單粗暴地使出來的。
藍公子並不是什麼愚蠢衝動的人物,之所以這麼做,理由只有一個:石泉意圖靠著李天師那隊鬼附身一般的隊伍試探藍公子手中底牌的意圖,已然被藍公子看了出來。
這不是一個足夠乖順的下屬,所以藍公子放棄了招攬的念頭,決定先下手為強,讓石泉領一個不得不走的死路。
石泉不能反駁反抗,甚至需要以身作則,否則這一路以來他塑造出來的精於作戰勇往直前的形象,此時便會受到重創。
木宛有些焦急,抬手就想扯開身上這障眼法現身,將那些黑衣黑甲的蠻橫之人全部掃開,甚至給打發到城下,讓他們親自去面對那不斷逼近的敵方軍隊。
但是石泉微微一個眼神掃過,卻是止住了她的舉動。
「勝陽王之殺伐決斷,末將佩服,自當領命!」石泉抬起頭,對著那半截旗桿旁邊的藍公子行了一禮,「末將謝過勝陽王之信任,未免勝陽王失望,還請容末將交代一番。」
藍公子居高臨下地看著石泉,微微點了點頭。
石泉轉身,一步跳上了城頭磚牆,他將一捆雷火管直接綁在了自己的身上,同時舉起了另一捆雷火管大喊了一聲:「國難當頭,豈能坐視,今日不除那妖道,他年你我同袍兄弟,血親骨肉,皆如這城下殘骸!」
「你我縱為凡人,難抗天意,但是即便是死,也要自己選擇個轟轟烈烈。」石泉繼續喊道,「大家兄弟一場,肯與我同生死共命運之人,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