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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4回 鏡中魂(下) 文 / 燕雲小阿摸

    單烏不怎麼確定自己的判斷,但是好在如意金足夠敏銳,並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真的是羅關?」單烏有些吃驚,「如果只是壯大自身魂魄,如你我這般吸收魂力不就可以了,為何要融合那麼多的鬼物?」

    單烏的確是初入門,對修真之道的種種花樣並不熟悉,但是這不妨礙他看出鬼物這種東西絕對不是一個活人應該去碰的,就算想要吸取其中靈力或者魂力,也得先將那些讓人感覺呆在亂葬崗上一樣的穢氣摒除在外才行,否則的話,豈不真的就成了一個鬼了?

    羅關的模樣讓單烏記起了那面黑旗上面跳舞的小鬼,於是他忍不住猜測了起來:「他把自己給煉了?」

    「還是別人把他給煉了?」單烏想到了那位梁惠王,「要真是那樣,他這船翻得可比我狠了。」

    鬼物不斷地依附到羅關的身上,而後與他融合在一起,原先正常人比例的身形眼看著就膨脹了起來,筋肉糾結,高大威猛,臉上的骨骼也開始橫向地突起,除了頭頂那兩個彷彿牛角一樣的尖角,他的眉角顴骨下頜等處生出了張揚的尖刺,雙眼深陷,鼻翼寬大,嘴也變得越發開闊,猩紅的舌頭伸出,長長的一條,讓人不由地開始擔心這舌頭還能不能收回口中。

    與膨脹了的羅關比較起來,眼下的單烏簡直就是旁邊漂浮著的一個小小的茶托,小心地藉著周圍的那些鬼物遮掩著,潛藏在那鬼物的視覺死角——如果那羅關的那雙眼沒有因為變成鬼物而生出什麼奇特的能力的話。

    單烏一直在往羅關的身邊靠近。

    誠然,羅關的變化看起來可怕且強大,似乎單烏只要擦著碰著就會萬劫不復,但是這反過來也說明,這種強大的東西總是會被放出去威風一下的。

    ——那便是單烏離開此地的契機。

    如意金似乎很有些膽怯,居然主動地往單烏的星雲中間鑽深了一些,而單烏也由此變得更加謹慎,星雲的幾個尾巴拖拽了幾條鬼物,將自己給團團圍住,更準備著看苗頭不對,直接將那些鬼物給扔出去阻擋一二。

    彷彿一隻翅膀上帶著螢光的蝴蝶,在空中小心徘徊著,生怕驚動了一朵花的安眠,單烏就這樣,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地,落在了羅關脊樑骨上冒出來的尖刺之上,彷彿能夠腐蝕一切的濃厚的穢氣讓單烏險些就想直接逃開,但是在星雲凝實之後,這樣輕微的接觸,已經無法讓單烏產生動搖。

    羅關似乎是在單烏落腳上身的時候全身僵硬了一下,單烏並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蝴蝶就這樣收斂了翅膀在尖刺的陰影裡趴伏了下來。

    ……

    羅關捧著那面銅鏡,鏡中的鬼物已經變得越來越立體越來越清晰,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也剩得越來越少。

    猶有不甘,然而,事已至此。

    羅關的身體飛速地衰老起來,頭髮花白皺紋蔓延牙齒鬆動雙眼渾濁,彷彿全身的生命力都在飛速地往那銅鏡之中湧去,他張開了口,荷荷地乾嚎了兩聲,便已經衰老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佝僂著身形,乾癟瘦小,皮膚懸垂得彷彿一個鬆弛的皮袋,甚至牙齒都一顆一顆地從那艱難張開的口中墜落下來,而那鏡子之中以他自己為本源的鬼物卻張開了血盆大口,仰天便是一聲長嘯。

    一股黑煙從那鏡子裡頭氣勢洶洶地翻滾了出來,瞬間在羅關的頭頂上凝成了一個高大的鬼物,正是那滿身尖刺的模樣,那高大鬼物的腳尖輕輕地踏在羅關的天靈蓋上,而羅關肉身之上的最後一絲生氣,也在此時徹底地消散一空。

    瘦弱的骨架不堪重負,嘩啦嘩啦地散落一地,連帶著那些失去了彈性的皮膚也被撕裂,霎時便在地上橫七豎八散落了一地的乾癟零碎,甚至連血都沒有留存一滴。

    徹地鏡的鏡面之上,光芒閃爍了兩下之後,仍然懸浮在空中,一動不動。

    鬼物的腳尖緩緩下落,就這樣踩在了那一地的零碎之上,隨即一陣妖風從那鬼物的腳下誕生,旋轉著將那些零碎絞碎成了再也拾掇不起的塵埃,最終再無一絲殘留。

    鬼物低垂著頭,似乎是在打量著自己眼下這存在的方式,眼中紅光閃爍,不知道在權衡著什麼。

    而梁惠王坐在王座之上,斜斜靠在扶手上,手撐下頜,似笑非笑,高深莫測。

    ……

    羅關,也就是這鬼物,他已經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這九幽噬魂**的絕妙之處。

    之前,他不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桓山弟子,會些驅魂馭鬼之術,有一件配合功法的法寶,還會煉製惡靈傀儡,如果不是借了這惡靈扎堆的地方的地利,以及梁惠王對那具肉身的執著因而橫插一槓,他都不覺得自己對上單烏能有那必勝的把握——更何況,這事兒根本就是梁惠王與單烏之間的勝負爭執,而自己,不過只是將那兩人引導至一處的誘因。

    眼下,他藉著這徹地鏡化為了陰鬼之身,方才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強大,什麼叫做修真之道,什麼叫做隨心所欲——他現在已然可以飛天遁地甚至隨意隱沒身形,可以絲毫代價都不需付出便召喚起萬千鬼卒,可以真正地看到徹地鏡中關於九幽噬魂**成就鬼身之後那洋洋灑灑的功法所構建成的誘惑前景——成為鬼身,竟是比人身修煉要輕鬆無數倍,強大無數倍的捷徑。

    而羅關更是覺得自己之前執著於人身害怕被斬妖除魔的念頭是多麼的可笑與無聊,甚至為此而白白蹉跎了十餘年的光陰——那個不斷恐嚇自己讓自己不敢輕易拋卻人身的清蓮上師,誰知道到底安的什麼心呢?

    羅關甚至覺得,現在哪怕就是十個修煉了那專克鬼物的雷法的昆霆站在自己的眼前,也不會是自己呼出一口氣的對手。

    ——那麼,那位梁惠王呢?難道這麼強大的自己,仍然要成為那老鬼的兵馬大元帥,對他卑躬屈膝言聽計從麼?

    於是羅關的抬起了頭,明滅不定的赤紅雙瞳看向了披著單烏外皮的梁惠王。

    梁惠王淡定了然玩味的笑容讓羅關略有些意動的心沉了下去——梁惠王這種積年的鬼物,而且還是知道徹地鏡知道九幽噬魂的鬼物,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羅關的能耐能暴漲到什麼程度?

    這本是隨便一想便會心中有數的事情。

    於是羅關雙手握拳,大踏步地往前一步,而後直接單膝跪了下來:「屬下羅關,見過陛下。」

    而伴隨著羅關的這一跪,下方的那些鬼卒也同時躁動了起來,高高舉著手中的兵器,齊聲連呼萬歲,而羅關遲疑了片刻之後,竟也隨著下方傳來的節奏,三叩首,並三聲高呼的「萬歲」。

    梁惠王起身,身上的袞服隨著他的動作向後方飄揚而起,彷彿一面招展的旌旗,徹地鏡帶著一溜黑煙,翻滾著落進了梁惠王的手心,繼而消失在那層層袞服之後,而梁惠王就這樣大踏步地走到了羅關的身邊,伸出手來,明明血肉豐滿的一隻手,居然就彷彿觸摸到實體一樣,扶上了羅關的肩膀,甚至微微加力,如同扶起一個普通臣子一般,將那高大的幾近一座山一樣的羅關給扶了起來。

    眼見萬事俱備,只剩梁惠王振臂一揮,這百萬鬼卒便可衝出地宮,擁簇著梁惠王來一個王者歸來。

    然而,羅關臣服了,單烏可還沒有認命。

    他自己的身體,怎麼可能繼續讓那老鬼佔據著?

    於是在羅關緩緩站起身的時候,他脊背之上的某一根長刺剛剛好平齊在梁惠王眉心的高度,長刺的尖端突然「噗」地噴出了一團穢氣,一溜幾不可見的銀光倏地從那根長刺之下竄出,對著梁惠王的眉心之處鑽了進去。(http://.)。

    梁惠王切切實實地大吃一驚。

    他知道自己對於鬼物的威懾之力,也知道在這處地宮之中,沒有任何冤鬼幽魂能夠逃脫他的感知,所以他一直很淡定地看著羅關化為陰鬼之身,老老實實地做了自己這兵馬元帥,甚至完全不曾擔心羅關的出爾反爾,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羅關在成就鬼身的時候,身上居然潛藏了這麼一個沒有被吸納乾淨的遊魂,並且這遊魂藉著羅關身上濃厚雜亂的穢氣的遮掩,居然真的瞞過了自己的感知。

    ——不管有意無意還是僅僅心存僥倖,這種事與羅關自身絕對脫不了干係,因為他絕對不可能在重塑鬼身的時候,察覺不到自己身體裡混進了什麼。

    「癡心妄想!」梁惠王臉色微變,雖然事發突然,但是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積年的鬼王,徹地鏡憑空出現在他的面前,鏡面正對那一團銀光。

    那團銀光噗地散開,彷彿不堪一擊,與此同樣身不由己的還有那身軀龐大的羅關,他正在被一點一點地重新拽進那茫茫的鏡中世界——雖然他口中長嘯驚天動地,掙扎的動作也隨著揮散的穢氣而顯得天昏地暗,然而在徹地鏡之前,他也不過只是一個棉花製成的人偶,可以被梁惠王隨意拿捏。

    梁惠王的臉上浮現出來了一絲冷笑,在羅關還剩一個腦袋在鏡面之外的時候,他伸手扣住了鏡鈕,將那銅鏡翻轉了過來,對著羅關,張開口,正想說些「何必不自量力」之類的訓斥之言。

    一隻銀色的大蛾子撲稜稜地從羅關的血盆大口中飛出,直接就撲上了梁惠王的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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