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回 月光光照亮了愛過我那張臉(上) 文 / 燕雲小阿摸
楚江王滿臉陰沉地對著面前這一堆已經被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卸了下來,可是每一塊碎肉都依然能夠自主地活動的活死人,甚至連臉上的妝花成了一團也沒空在意。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了,並且她現在可以完全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這人會變成這樣,絕對不是因為自己給單烏吃了什麼東西的緣故——自己沒那本事,但是文先生或許有。
「這個小子身上的秘密真多。」楚江王感歎道,繼而想到這可能是文先生留給單烏的底牌,一團陰火就開始在她的心裡頭燎了起來,於是她有些咬牙切齒地嘀咕了一句,「該死的文先生。」
她甚至隱隱開始猜測,或許從一開始,文先生就是想讓單烏拿下整個陰曹地府。
從頭回想了一遍單烏剛到地府時候的狀態,就連楚江王也不得不承認,就算自己現在回到當時,只怕也難以相信那個狼狽不堪又瘦又小徒有天賦卻根本沒法使用的小子,身上背負的,居然是那種隨便換個人來只怕一輩子也別想達成的遠大目標——雖然這個小子自己從未透露過。
只怕也只有文先生,才會覺得當初的那個小子是有膽量有能耐,是擔得起這偌大一個陰曹地府的存在。
「全是瘋子。」楚江王喃喃道,隨即便有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凍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背後說人壞話,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一個溫和的男聲從楚江王的背後傳來,輕柔儒雅的聲線彷彿在楚江王的背心之處砸了一顆小石子,而這顆石子就這樣筆直地從她的胸前穿透而過,連帶著她內心的那股寒意也紛紛瓦解破碎。
楚江王緩緩轉過身來,看到了負手站立在她身後那個風采卓然和十幾年前毫無差別的中年男子,一時間,連說話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了。
「楚江王花似夢,見過文先生。」楚江王彎下腰身,直接跪在了地上,對那個中年男子見禮。
「準備一下,我帶你出去,看場好戲。」文先生看著緩緩起身,而後因為發現自己臉上的妝花成一團所以不敢抬頭的楚江王,微微笑了一下,開口吩咐道。
「好戲?」花似夢有些詫異地反問,想要抬頭,卻記起了自己的臉,於是將頭低得更狠了。
「那是你一手謀劃的,活摘人心的好戲,不是麼?」文先生的語氣依然溫和,讓人如沐春風,但是花似夢卻覺得自己彷彿墜進了大雪山的最深處,連最後一根小指頭都被凍得無法動彈了。
……
深秋月下的山林,除了偶爾被驚起的飛鳥,以及一些低沉的野獸的咆哮之聲外,安靜得彷彿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碧桃已經醒了過來,現在正趴伏在單烏的背上,她胳膊環繞著單烏的脖頸,而她的胸口與單烏的後背緊緊地貼在一起,她的腦袋就擱在單烏的耳邊,如此親密的可以稱得上是耳鬢廝磨的距離讓她能夠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單烏平穩的呼吸和身上的熱度,腳步落地時候傳遞上來的輕微的顫動,以及埋藏在單烏身體之中那蓄勢待發的能給人無比的安全感的能量,而這一切足以將她從面對外界那些奇形怪狀彷彿凶獸惡鬼一樣的樹木石頭之時,所產生的恐懼之中解救出來,足以讓她開始慶幸自己做出決定那一刻的勇敢,足以讓她能夠分出一些心思去欣賞從天上垂落的那一縷縷碎銀流蘇一樣的光芒,以及在這樣的光芒之中,單烏柔和卻又冷冽的側臉輪廓。
與陰曹地府裡那綠幽幽的光芒所映照出的有些陰沉的面容相比,這樣的單烏明顯要好看得多。
於是碧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將單烏垂落在鬢邊的散碎髮絲給撥弄到了他的耳後。
單烏感覺到了碧桃的舉動,微微側過臉,勾著嘴角,給了碧桃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
碧桃和他貼得很緊,於是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碧桃那有些微快的心跳,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單烏因此而調動著前進的速度,讓自己的心跳和腳步漸漸地都跟碧桃的心跳同步了——這種同步讓單烏有了一種自己的這條生命已經和碧桃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甚至能夠同生同死的錯覺,雖然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死不了。
「我好希望你能一直背著我這樣走下去。」碧桃輕聲地說道,軟軟的聲音傳進單烏的耳朵裡,使得單烏幾乎都能感覺到自己耳朵裡那些絨毛在這些聲音之下的輕微顫抖。
「天亮的時候我們就能看到一個小村莊了。」單烏輕輕地嗯了一聲,而後回答道,「那時候你可以休息一下,休息好了我們再趕路,我一定會把你送到一個安全地方的。」
如今單烏已是平等王,在地府裡面的地位雖然說不上最高可頭頂上也沒有什麼約束,他當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翻查這陰曹地府以及周邊所在的地圖,用來確定自己用來帶碧桃離開的路線,至於安置的地點,他相信青龍幫的那些人,應當還是記著自己的人情和身份的。
「還是在你的身邊最安全了,讓我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等你,我會很害怕的。」碧桃有些撒嬌地說道,於是單烏輕輕地為此笑了一聲。
單烏並不知道,這句話對碧桃來說,是實實在在的心聲,而並不只是隨口而說的撒嬌言辭。
……
夜色之中的路彷彿沒有盡頭,這種從未體會過的靜謐氛圍讓碧桃不由自主地有些睏,但是她卻仍強撐著不敢讓單烏察覺,而月光之下單烏的側臉又是這麼好看,使得碧桃同時也害怕著自己萬一睡過去之後,便會錯過單烏太多太多。
這樣的害怕讓碧桃摟著單烏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又緊了一些。
單烏卻彷彿不知疲倦一樣,腳步的每一個落點都未曾有半點遲疑,他的視線一直看著前方,與碧桃隨口找著一些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對了,前面有個山頭,上面據說有一個古人留下的小亭子,叫謫仙亭,說是以前有謫仙曾經駐足,所以有人在謫仙落足之地豎了塊碑,後來又蓋了個亭子……不知道這亭子現在還在不在,如果在的話,等我們到山頂上的時候,或許可以見識一下,而且在山頭上,你也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天空是什麼樣子了,現在這些林子裡面,遮擋太多了……」
單烏說著,微微抬了抬頭,透過一片已經落光了樹葉的稀疏的林子,瞇著眼睛看向了據說應該是有亭子的那個位置。
他那詭異的視覺再次發生了作用,那一片地方的景色飛快地從黑暗中變得清晰,於是單烏看到了那個沐浴在月光之下的殘破的小亭子,八個簷角只剩下了五個,曾經紅漆包裹的亭柱也斑斕得千瘡百孔,唯有石頭壘起來的一小片地基仍然完好無損,除了石頭縫裡掙扎出來的枯黃雜草。
亭子裡面還有半片石桌,架在了幾個石墩之上,桌面上意外地有些乾淨。
單烏的瞳孔猛地一縮,奔跑的腳步也為此一滯,碧桃被驚動,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單烏,就算她方才一直沉浸在單烏肩頭這美妙的小世界之中,現在的她也已經察覺到了單烏的反應所昭示的危機。(http://.)。
單烏這樣的反應,必然是前面出現了什麼讓單烏覺得危險的事物,就彷彿當初與單烏在通道之中畫壁畫的時候,突然出現的楚江王一樣。
「誰來了?楚江王殿下麼?」碧桃的聲音裡有些輕顫。
「沒有人來。」單烏的語氣居然沒有什麼波動,無比自然地就吐出了這四個字,而後他輕輕地搖了頭,又強調了一遍,「沒有人來。」
「那麼你……」碧桃疑惑地問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你這樣趴在我背上,也應該困了吧。」單烏微微偏過頭,滿含關懷之意的笑容便映入了碧桃的眼裡。
明亮的月光讓單烏這張帶笑的臉變得如此地清晰和溫柔,看得碧桃一時竟有些面紅耳赤。
「沒有,我沒有困。」碧桃低聲地反駁著,卻沒有什麼底氣的樣子。
「困了的話就趴在我肩膀上睡一覺吧,都怪我粗心,沒有注意到你的狀態,還一直拉著你講話。」單烏的話語輕柔,氣息輕輕地拂過碧桃湊得很近的面頰,碧桃只覺得自己似乎和當初喝了所謂的交杯酒一樣,腦子裡立即便有些混混沌沌了。
一股幾乎無法察覺的內力在單烏的背上蔓延開來,無聲無息地滲進了碧桃的身體,碧桃只覺得自己彷彿辛苦打掃完很大的一間房子之後放鬆下來全身泡在了熱水之中一樣,懶洋洋地不想動彈,眼皮也越來越沉,終於,碧桃的腦袋一歪,便伏在單烏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單烏輕輕歎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那山上的亭子,終於又是一步跨了出去。
這一步,重逾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