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八一章 五分心 文 / 午後方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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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真的不大好回答。
它也是以後黨爭的主要命題,因為王安石就是第二個桑弘羊!
王巨想了想說道:「陛下,從兩個方面著手,第一是漢武帝用兵的對錯,以及國家收入的真實作用。可以將國家收入分為三大部分,富人一部分,自耕農與中商一部分,貧困百姓與小商販雜役這一部分。這是國家的收入。」
「不對。」
「陛下是指國家收入嗎?不,國家收入不能算,若那樣,陛下還不知道國家收入的真實用意。國家為什麼需要收入,養兵、作戰,募養官員衙吏,興修關防水利道路,興辦教育,賑災救濟貧困,最後才是供養宗室皇室。為什麼養兵作戰,築建關防?乃是為了保衛國家安全,保衛百姓安全。為什麼豢養官員衙吏,乃是為了治理百姓,維護國家穩定。為什麼興修水利道路,乃是為了國家發展。為什麼賑災救濟,乃是給底層百姓一條生路。但沒有一個強大穩定持續發展的國家,百姓生活如何能安定與發展?這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只是形式不同罷了。只有宗室與百姓的關係不大,但宗室費用一般很小。國家收入在這個過程中起的作用,僅是一個轉手的作用。君王與官員的職責則是如何以最小的代價實現,因為這些費用主要還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而非是真正去為了軍事,為了水利,為了道路與官員本身。因此費用越少,百姓負擔則越小。」
又是新語!
趙頊對站在邊上的太監說道:「記下。」
王巨略略凝眉,但說出來了,就不能怕傳出去。
太監用筆將君臣二人剛才的談話記錄下來。
王巨等他寫好後。又說道:「漢武大帝發起戰爭,有人反對,有人支持。桑弘羊便是贊成派。事實結果是窮兵黜武,民不聊生。然而為什麼整個民族以漢為尊號?幾千年過後。大家回想起歷史,想到漢武大帝,會想到的是漢人的崛起,張湯的那句凡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但想到我們宋朝,想到的也許,那是一個很富的王朝,一個軟弱的國家。為何。漢武大帝打出了我們大漢的雄威與自信。」
「以漢為民族尊號……」
「陛下,凡事有得必有失,就像仁宗皇帝,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做官家。無他,一個人精力有限,顧東便棄西。章楶問我現在可讀書,我是在讀書,只是在讀史書,而非是經義了。那有那麼多精力?李後主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卻非是一個好皇帝。因為他將精力抽走了,放在琴棋書畫上,放在詩詞歌賦上,如何能做一個好皇帝?」
「唐太宗與唐玄宗……」
「唐太宗字寫得還好,詩也不錯,但也只是還好與不錯罷了,能否稱為大家?唐玄宗不但詩字,畫也不錯,特別後來將國政交給李林甫後。連音樂舞蹈也善長了。當他在這上面造詣越來越深時,國家也到了衰敗之時。陛下想學唐玄宗乎?」
「呵呵。朕說一說,說一說。」趙頊乾笑道。
「道理都是一樣,漢武大帝那次崛起,是一個民族的崛起,從將到兵,都是漢人,與胡人半點關係也沒有,也打出一個和平的外部環境。但付出的則是他那一代百姓的艱苦困難。這便是漢武大帝的得與失。站在民族尊嚴這個角度看,漢武帝與桑弘羊是對的,站在當時百姓角度來看,他們都是錯的。也就是說站在民族崛起與邊民角度來看,桑弘羊是良臣,站在當時普通百姓角度來看,他則是奸臣。」
「這倒也是,那麼第二點呢?」
「說第二次之前,臣先說這個均輸法,臣以為有的可以均輸,比如糧食,民以食為天,特別是荒年,奸商囤積居奇,百姓餓殍道路,若是有人煽動,立即盜賊四起。這個均輸是必要的。一旦木棉普及,價格下跌,百姓都能用得起,同樣可以均輸,它關係到百姓會不會被凍死。但有的就不能均輸,比如端硯,宣紙,普通人望洋興歎,難道國家指望人人用得起嗎?連這個也要調控,商賈還能不能有生路?他們也是國家的精英,豈能不反對?況且這些物事價格不好定落,比如棉被,國家去銷售,未必能賣出十貫錢,但商人卻能賣出二十幾貫錢。」
「桑弘羊那種經濟方式非是民不加賦而國自用,而是臣剛才所說的再次分配。但也要看站在那一角度來看,首先站在國家角度來看,臣再說一個比喻,慶歷戰爭!慶歷戰爭實際只打了幾場戰役,三川口,好水川,定川砦,府麟戰役。但幾年打下來,造成什麼結果?民不聊生,連瓜果蔬菜也要征商稅。結果一個大旱,張海郭邈山等盜賊紛紛造反。為什麼沒有大臣反對呢,他們反對的就是不當戰爭,而不是這種斂財手段。為何?」
「為何?」趙頊問。
「因為斂的是普通百姓錢財,與豪強權貴無關,甚至士大夫與權貴行商,照樣不納商稅,為何要反對?」
僅是一句話,恍如在這個天氣裡,往趙頊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這是戰爭規模不大的,若是象漢朝那樣持續性地打了那麼長時間,並且每次興師動眾,兵伐千里,那幾年打下來,繼續仁宗時的斂財方式,會出現什麼局面?國滅!」
如果不是王安石斂財,宋神宗後期的一系列戰鬥打下來,北宋照樣滅亡!
「但因為有桑弘羊式的斂財,貧困百姓雖然很苦,但略有那麼一點生路,漢朝平穩過渡。因此站在國家角度,桑弘羊沒有做錯。站在貧困百姓角度,桑弘羊更沒有做錯。但站在權貴富人的角度,桑弘羊就是奸臣小人國賊。因為他動的就是這一群體的利益,將他們的財富擠出來,維持國用。」
「朕明白了
了。為什麼……」趙頊後面沒有說了,為什麼司馬光罵王巨是小人國賊。
道理是一樣的!
「所以角度不同,看他的標準不同。讓臣如何評價?」
「朕也需要桑弘羊。」
「陛下需要桑弘羊,但霍光在哪裡?」
「咦。桑弘羊不是霍光殺死的嗎?」
「桑弘羊之死是謂必然,漢武帝在的時候,知道桑弘羊的功勞,必然庇護。但他不在了,誰來庇護。然而恨他的權貴很多,所以沒有霍光,也有李光張光王光,只要有一光想掌權想上位。必殺桑弘羊,用以取悅權貴支持他。這才是霍光殺桑弘羊的真正原因。但霍光英明之處,便是取締了桑弘羊某些激進的變法,保留了一些溫和的變法,而不是全部推翻打倒。所以漢朝繼續在發展進步,所以才有了昭宣中興。為什麼漢宣帝后來畫麒麟閣十一功臣,霍光為第一,不過漢宣帝很有意思,只尊稱為大司馬、大將軍、博陸候,姓霍氏。」
「呵呵。」趙頊也笑了起來。
「陛下,相信有人願意做陛下的桑弘羊,但未來得罪的權貴很多後。總會有人帶頭清算,然而沒有霍光主持,那麼後果非是清算,而是統統推翻。國家將出現嚴重的扭曲,也會出現嚴重的黨爭。臣說的意思,陛下會意嗎?」
「不會,朕還很年青。」
關健問題是你不長壽啊。
但王巨知道趙頊變法的主意已定了。
那就變吧。
於是他換了一個話題:「陛下,臣將大臣之心分為五分心。」
「五分心?」
「社謖之心,忠君之心。個人之心,家人之心。宗族與親友之心。」
「社謖與忠君不是一回事嗎?」
「不是一回事,比如臣科舉得中授官。乃是宋朝制度對我的恩惠,與陛下無關。但陛下對臣的信任,這是陛下個人的恩情。陛下也是這個社稷的一部分,但不代表整個社稷。」
「你說得好直接……」趙頊哭笑不得道。
「這是事實,這五分心,實際只要能將社稷與忠心放在個人家人宗親友人之上,那麼這個大臣就是忠臣了。」
「這個很多吧。」
「陛下,不多,司馬懿那樣的官員才叫多,包括韓信在內,若是漢高祖不給他楚王封國之權,他會不會出兵垓下?因此出了一個諸葛亮,千古頌之。因為不論成敗,他的公心勝過了私心。請陛下切記,莫要聽信朝中大臣們冠冕堂皇的話,八成大臣說是一套,做是一套。這便是臣要講的第二個問題,那就是真。臣要說的是范正,其實范仲淹一生做為雖傑出,但功過都有之,勝過他的大臣不計其數。為何一提到范正,全部肅然起敬。因為他是真。」
「真?」
「簡易一點就是言行合一,他說進也憂,退也憂,也做到了,平生不做偽。慶歷新政失敗後,他去陝西,路過呂夷簡處,與呂夷簡交談。臣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但自那以後,范仲淹便消失了。因為可能那一番交談,讓他徹底醒悟政治不是他所想的那麼簡單,然而呂夷簡那一套他做不來。於是從此緘默。想不明白,他就不說。這樣的大臣所說的話,基本是發自肺腑之言,所以不管對錯,能相信之。但這樣的大臣,並沒有幾個人。其他大臣所說的話,請陛下要三思,要琢磨。」
「五分心,真……」
「這樣,臣再做一個比喻,為什麼曹操南下時,張昭等大臣議和,因為投降曹操,他們還是江南名士,還是大臣,利益並沒有妨礙。若是戰敗,他們將會一無所有。如果當時勢均力敵,主戰的大臣會很多。關健當時曹操挾借平兩袁,滅劉表之勢而來,氣勢洶洶。所以主和的大臣佔據了上風。這便是五分心,與不真。他們掛著各種大義之名,勸孫權投降。實際呢,他們是為自己著想,為自己家人著想,為自己宗族親友著想。陛下想改革國家弊病,想填上積欠,想使財政產生盈餘,稍有大動作,必傷害一些權貴的利益,或者沒有傷害到,但他們沒有沾到光,便不服氣,就像臣的鄭白渠耕地分配那樣。如果每場戰役都打勝的話,他們自然無話可說。但這不可能的。比如李元昊,也吃過許多敗仗。然而一旦打敗,不論大小,馬上朝野上下,全部會反對。除非不會觸犯他們本人,本家,宗族親友之利益,而國家富強。但世襲壯,國家與貧困百姓則必衰。國家與貧困百姓壯,世襲必衰。這是根本不可能解決的問題。」
也就是說陛下你想動手變法,做好了準備嗎?
那不是鄭白渠面對的小豪強,而是全國的大豪強與大權貴!
「會很難嗎?」
「很難,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屈原說的話,這是一條很難很難的道路。漢武帝被千古士大夫所指所罵,但他還成功了。許多人連成功的影子還沒有看到呢,就像屈原一樣,死在半路上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