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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7章 巫山高(二) 文 / 越羅

    樊千陽身形驟頓,帶住穆青露,二人穩穩立於枝椏上,那枝椏極為粗大,兩三個穆青露抱成一團,也未必能及得了。穆青露探頭朝下一望,見離地已有一二十丈,她心下羨慕,卻不肯承認,只悻悻說道:「又顯擺輕功。」

    樊千陽笑道:「不是顯擺。」他驀地彎身,將猶被拽在懷中的穆青露打橫,抱了起來。穆青露怒道:「你做甚麼?」

    樊千陽道:「瞧著。」他雙臂一伸,穆青露被送出枝椏,她扭頭朝下一望,不由「哎喲」一聲。樊千陽雙臂一收,又將她抱了回來,口中數道:「第五次。」

    穆青露叫道:「喂。喂。」樊千陽卻不理她,一伸一收,又一伸一收,嘴裡不住數道:「第六次,第七次,第八,第九,第十次……」

    穆青露叱道:「不許胡鬧!」樊千陽方才住了手,任她掙了開去。他摘下竹笠,雙眼亮亮的,笑道:「瞧見沒,我隨時能增加救命之恩,你永遠也還不清的。」

    穆青露氣呼呼地摘去竹笠,扶著樹身,在枝椏上坐下。樊千陽得意洋洋挨了過去,也坐在她身旁。驀然之間,他臉色一變,彷彿這才省起甚麼,忙說:「喂,我……我可不是嘲諷你武功差啊。我……」

    穆青露垂下頭,瞧也不瞧他,怔怔地道:「若在從前,就算你鬆手將我丟下去,我也絕對死不了。」

    樊千陽道:「是我不好。我錯啦。」他檢討一番,見她只是低頭不語,心慌起來,湊過去瞧她的臉,小聲地說:「喂,你吹笛子給我聽聽吧。」

    穆青露聽到「笛子」二字,歎了口氣,沒有答話。逕自從懷中一摸,掏出一支尋常的竹製短笛,端坐於枝椏之上,輕輕吹奏起來。

    樊千陽閉上了嘴,老老實實聽著。笛聲清淺,直將那薄薄暮色吹得越來越濃。穆青露一曲吹畢,見樊千陽猶在出神,便推了推他,道:「喂,你一介武士。能懂得欣賞麼?」

    樊千陽「啊」了一聲,方才回神。他想了一想,說道:「很好聽。可是……我不喜歡。」

    穆青露問:「為甚麼?」

    樊千陽道:「這曲調太悲傷了。你吹點高興的嘛。」

    穆青露將短笛揣回懷中,低聲道:「可是……我高興不起來啊……」

    樊千陽也沒了主意,半晌,他忽然靈機一動,說:「有了。我請你喝一樣好東西。」他迅速解下背袋,掏出一個皮製的水囊,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瞧瞧。」

    穆青露瞅了一眼:「那不是水麼?我不渴。」樊千陽道:「不是清水。不過這會兒直接喝太涼。你等著。」

    他坐直身子,將雙掌捂在皮囊上。約小半柱香的功夫,他撤開手,說道:「好。熱了,你嘗嘗看。」

    穆青露接過遞來的皮囊,果然覺得觸手燙熱,她心道:「這傢伙內力真強。」卻不肯開口稱讚。只在他催促下,擰開蓋子,忽覺香氣撲鼻。她失聲道:「是酒!」

    樊千陽笑道:「是啊,這是我上山前偷偷藏的酒。你不是老想著喝酒麼,借你喝一口,就一口啊。」

    穆青露更不打話,端起酒囊,咕咚吞了一大口,忽覺一股苦辣之氣衝上頭頂,她猛地嗆咳起來。樊千陽一手扶住酒囊,一手拍她的脊背:「怎樣?好喝否?」

    穆青露死命甩著腦袋,好久才稍稍平復。她盯著皮囊,半晌,說了兩個字:「好苦。」說著,卻又慢慢端起酒囊,再次淺淺啜了一口,樊千陽瞧著她的舉動,並沒有阻止。穆青露一點點將酒嚥下,又低低說了一聲:「好苦。」

    她將酒囊遞回給樊千陽。樊千陽問:「還喜歡不?」穆青露搖搖頭:「我倒不明白了,酒這麼難喝,為甚麼那麼多人愛喝?」

    樊千陽老氣橫秋地說:「你覺得苦,是因為你閱歷淺,嘗不出苦背後的滋味。你若是多品一會,就會發現無論苦與辣,都將漸漸消去,舌尖上反而會湧起淡淡的甜……」

    穆青露認真地聽著,認真地咂了咂嘴,樊千陽問道:「如何?有甜味了沒?」穆青露歪著頭感受了一會,大力搖了搖腦袋:「沒。」

    樊千陽笑道:「好吧。其實……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的,自己從沒喝出過甚麼甜味。」穆青露瞪圓了眼,說道:「那你還喝?」

    樊千陽道:「我只是覺得酒雖苦辣,但喝完之後渾身發熱,怪刺激舒服的。」

    穆青露終於忍不住,噗嗤地道:「樊千陽,我瞧你嘮嘮叨叨,不住地講人生道理,壓根就不像平日的你,倒像個老和尚。」

    樊千陽道:「老和尚就老和尚吧,反正能逗你樂就行。」

    穆青露微微一笑,垂首說道:「我知道你都是故意的。你見我消沉,就故意惹我逗我,你怕我想不開,怕我尋短見。」

    樊千陽道:「嗯啊。你如果想不開,我好不容易抓著的犯人豈不泡湯了?」穆青露抬起頭,瞪眼道:「你又來!」

    她猛一抬頭,那一道麗色閃過,瞬間彷彿照亮了山嶠。樊千陽愣了一愣,好不容易才又換成語重心長的姿態,說道:

    「本來就是……人生在世,有甚麼好想不開的?須知那世事本就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哪有人能永遠得意,又哪有人能永遠失意的?比如你……」

    穆青露道:「我怎的?」

    樊千陽瞥了她一眼,說道:「比如你……你失去了一些故人,卻也因此結識了一些新人,得與失,又豈能一時間就輕易定論?」

    穆青露輕聲念道:「失去故人…

    …唉,我失去故人……」樊千陽道:「你應該念『結識新人』才好。」穆青露垂下眼簾,沉默良久,才淒聲說:「我明白。可是,唉,我終究還是忘不了。」

    谷中陡傳來水脈驚濤的咆哮聲,諸峰一暗,竟有驟雨當頭落下。樊千陽倏然立起,解下身披的蓑衣,將它架在頭頂的枝條間。穆青露道:「一件不夠,再加上我的。」二人將兩件蓑衣牢牢搭起,形成一個小小空間,再加上古樹密密的枝葉,山雨一時倒也淋不進來。

    兩人復又坐下,只覺千山萬壑中有涼氣撲面。樊千陽道:「我給你找些披蓋的東西。」穆青露道:「不必,我有。」她在自己的背包中翻了翻,拖出一件樣式普通的布制斗篷來,小心翼翼地裹在身上。

    樊千陽「咦」了一聲,說道:「你居然還藏著這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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