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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8章 出塵姿(四) 文 / 越羅

    他心下奇怪,放輕步子,悄悄從身後繞近。只見那些少女低著頭,規規矩矩跪著,一動都不敢動。她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舞衣,朱於淵瞧著那些舞衣,覺得有些熟悉,仔細一想,彷彿正是中午時分在偏殿遇到的那些唱「彎環正是愁眉樣」的樂舞生。他的納悶頓時增加了幾分,又見那些少女皆汗透舞衫,想來是在烈日下曝曬了很久。他沉吟一下,朝韶英使了個眼神,韶英點點頭,邁著小步,繞到她們身前。

    朱於淵站在後方,聽韶英朝其中一名少女問道:「咦,你們緣何跪在此地?」

    那少女似與她熟識,抬臉一瞧,禁不住大吐苦水:「是你啊……唉!咱們……咱們……是被息蘭夫人罰跪的,從未時到申時,已跪了兩個時辰啦。」

    韶英奇道:「息蘭夫人一向溫柔寬和,怎會要你們在烈日底下罰跪?」

    那少女語帶哭音,訴道:「我們闖了禍,夫人生氣得很。」

    韶英朝朱於淵望了一眼,朱於淵卻遠遠站著,一動不動,只示意她繼續。她只得問道:「闖了甚麼禍?」

    那十幾名少女皆有些騷動,跪在地下,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內中又有一人,憤憤地道:「我們闖禍挨罰,還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另幾個聲音搶著說道:

    「就是啊!她耍弄我們!」

    「她要我們穿得五彩斑斕,讓我們一見到淵公子,就齊唱小山詞,而且還是一首極哀傷的詞。」

    「她非要我們帶著笑唱,還說一定要舞得歡樂些。有人問她那樣是否不妥,她卻說唯有那樣,才能襯得後面的節目更深情動人。她說一切皆為夫人所托,我們如何敢違抗?」

    「結果我們被淵公子喝退。她卻獨自大出風頭!」

    「哼,她哪裡出風頭了,淵公子還不是甩袖走了?」

    「但淵公子好歹停留在了她面前,還同她說了幾句話。」

    「那又怎樣?淵公子好像並不怎麼高興,還把紗簾都扯了。」

    「但她卻對夫人說——淵公子之所以扯紗簾,說到底,正因為對她生起了好奇之心。她既能令淵公子好奇駐足,假以時日,自然還能做到更多。」

    「真瞧不出,那女人平時冷冷淡淡。一副對萬事滿不在乎的模樣,關鍵時刻卻能用幾句話將息蘭夫人說服。哼,只是咱們這些陪客倒了楣。」

    有幾名少女說著說著,想是心裡委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韶英皺了皺眉,問:「你們說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最先前的少女切齒道:「除了游心,還能有誰?」

    韶英驚問:「游心?」

    另一名少女哭道:「是啊。她運氣好,逃脫了責罰。我們……唉!我們在烈日裡跪了一下午,膝蓋全腫了,還不許吃晚飯……嗚嗚……我好餓,好餓……」

    韶英與她們一問一答。漸漸明白了來龍去脈。她正色道:「夫人疼愛淵公子,希望他能早些開懷,才會拜託各位。如今各位雖受罰,還請莫要耿耿於懷。須知母親關心孩子,本為天經地義,夫人性情向來溫柔。一時焦急,才會如此。等淵公子恢復後,各位想必也會得到補償的。」

    又一名少女道:「咱們不會怨夫人的,咱們只是覺得游心太不厚道……不過夫人也批評她了,說她不該胡亂拉咱們墊背。這次游心雖然僥倖免於受罰,但夫人也給她定了期限——說她既然自稱能做到更多,那麼倘若三天內還不能讓淵公子開心,就要狠狠責罰她。」

    最先前的少女點了點頭,說道:「咱們雖然挨罰,但跪滿三個時辰也就結束了。說起來,咱們受罪不過是一時的,但依我看,游心的大麻煩還在後頭吶……」

    韶英悄悄側目望去,見朱於淵卻已靜靜轉身,退出廣場,她趕緊安撫了那些少女幾句,也遙遙跟著他,一同走回居處。

    朱於淵一路沉默,踱回屋中。方纔那些少女的話,卻久久縈迴在他腦裡。不知為何,他胸中竟生出幾分惻隱之心來:

    「她們賣力唱歌獻舞,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取悅我。她們與我非親非故,若不是為了在神樂觀更好地立足,又何須如此低聲下氣?」

    轉念又想到:「我雖不肯喊她一句『娘親』,可她這些日子以來,對我的態度,卻是情真意切。只是她關心則亂,我越不快活,無辜連累的人就越多。」

    他想起那些少女的哭聲,愈發覺得有些愧疚:「假如我當時能平和一些,她們也就不必餓著肚子跪在烈日下了。還有她們提到的『游心』,想來就是那位白衣女子。我心中痛苦,遷怒於她,可當初窺伺我與青露的人,並不是她,她不過奉命行事而已……難怪她眼神始終那樣淡漠疏離,原是被迫無奈之故。」

    思來想去,內疚之情終難消除。朱於淵暗暗打定主意,對自己說道:「從今往後,我行事時必須牢牢記著——冤有頭、債有主,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能令無辜之人受牽連。」

    如此想著,心中才稍稍放寬了些,便在燈下研習起《登善集》來。不知不覺,夜已極深,他讀得入迷,此刻方才驚悟,於是洗漱收拾完畢,熄燈就寢。

    他躺在床上,卻難以入眠,許許多多往事,在腦中走馬燈般穿梭。想到過去,感激與甜蜜,酸楚與苦澀,都久久徘徊不去。朦朦朧朧間,忽聽得門外有響動,朱於淵一驚,剛想喝問,門卻發出吱嘎的聲響,有人輕輕將它推開了。

    朱於淵心道:「誰如此大膽,半夜三更,闖我門戶?」他入睡前,雖闔上了門,卻沒能鎖起,只因杜息蘭怕他

    尋短見,硬是將門栓拆除了。他躺在床上,身雖未動,剎那間卻已掠過無數種猜想。他瞇起眼,悄悄朝開啟的房門瞥去,卻見一條纖細的人影,正從半開的門扉中掩入。

    月光落在身周,灑下一團淡淡煙氣。人影悄悄移動,轉眼便立在朱於淵床前,一股淺淺的蘭花清香,飄入他的鼻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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