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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1章 風雷變(一) 文 / 越羅

    黎弄潮在傅高唐悉心照料下,漸漸好轉,神志也一天天恢復,從第六日起,已能斜倚枕榻,與訪客稍作交談。黎越峰前來看了兩次,甚為滿意,對洛涵空和傅高唐益發感恩戴德、禮節備至。

    轉眼到了六月初四,正是黎越峰約定來接愛子的日辰。清晨,洛涵空攜了幾位當家,與天台派各位青年子弟一起,在小會客廳中邊用早茶邊閒聊,聊了一會,發覺不見穆青露,便問:「露兒為何不來?」

    司徒翼笑道:「她來啦。」

    洛涵空奇道:「在哪?」

    突聽廳堂外穆青露的聲音應道:「我們在這裡。」

    眾人只覺眼前一亮,穆青露笑吟吟邁進門來,她換了一身素錦衣裳,手中執的依然是平常最喜愛的那支青綠竹篪。她立在廳中,向洛涵空笑說道:

    「洛大哥,你不是想聽我和沿香合奏嗎?」

    洛涵空大喜過望,霎時結巴起來:「她……她在哪?」

    穆青露微微笑道:「來了。」眾人又覺眼前一亮,夏沿香正持了瑤琴款款步入。她已換回了那日在璧月樓中的黃衫,站在皎潔清的穆青露身邊,別有另一番麗致風味。

    二女並肩而立,夏沿香將剔夢輕輕橫放在身側小桌上。穆青露向眾人道:「今日天氣不錯,我倆正好合奏一曲,讓大家開心開心。哈哈。」

    洛涵空連聲答應:「好,好好。」一雙眼卻牢牢繫在夏沿香身上。夏沿香半垂著頭,只裝作調試琴弦,不去迎視他的目光。

    司徒翼笑道:「露兒,趕緊的,大家都等著吶。」

    穆青露道:「好咧。」說著向段崎非瞧了一眼,段崎非會意,與她相視一笑。

    穆青露更不多打話,舉起竹篪,悠悠而吹。

    夏沿香本螓首低垂、面有羞色,聽到穆青露的篪音,卻霎時像換了個人般,神采飛揚,嬌容一仰、玉指連掄,撥動琴弦,應聲和奏起來。

    在場諸人正覺耳清心明之際,篪音與琴音忽地一轉,似入正調。只見穆青露將手一揚,夏沿香忽地邊撥弦,邊朱唇輕啟,曼聲唱道:

    「我在越,君在吳,馳書邀我游西湖。我還吳,君適越,遙隔三江共明月。明月可望,佳人參差。笑言何時,寫我相思。知君去掃嚴陵墓,只把清尊酹黃土。浮雲茫茫江水深,感慨空勞吊今古。孤山山下約陳實,聯騎須來踏**。西湖千樹花正繁,莫待東風吹雪積。有酒如澠,有肉如陵。鼓趙瑟,彈秦箏,與君沈醉不本醒。人生行樂耳,何必千秋萬歲名。」

    她的歌聲清婉轉,卻又隱隱帶了一絲傷感。座中不少人雖已不是第一次聽夏沿香歌唱,卻仍然聽得呆了。

    金桂子喃喃地道:「好詩。好曲。」

    段崎非眼望穆青露,只見她唇角含笑,雖不停吹奏,足下卻微微後退半步,似有讓夏沿香為主之意,心中不禁想:「這三天來她費盡心力,譜寫了這曲調,卻終究不願居功。」

    一曲奏畢,眾人喝彩。陶向之笑道:「露兒,倘若你每天清晨都願意來奏一曲,那早飯和早茶都可免去了。」

    穆青露收了竹篪,側頭笑道:「不行不行,天天聽,就不稀罕啦。」

    司徒翼柔聲道:「露兒,沒想到你們竟然選了這首詩作,很別出心裁。」

    穆青露洋洋得意地點頭:「是啊。我們思來想去,覺得這首詩又新奇又別緻,便為它譜了曲調,以搏大家一笑。」

    夏沿香輕撫瑤琴,亦微微笑道:「詩中的這對好友,倒有點像我和青露呢。」

    晏采在旁說:「這首詩提醒我們,和友人相約遊玩,可得多點恆心,若是太等不及,反而會和對方錯過啦。」

    她的話一出,司徒翼、金桂子、段崎非等人都笑道:「有理。」而陶向之、范寓、殷寄梅和方寒草亦連連頷首。

    穆青露噗嗤笑道:「說得對。」她轉臉向洛涵空,問:「洛大哥,你覺得我們的表演好不好?——咦?洛大哥,你怎麼啦?」

    各人聞言,俱一起看向洛涵空,卻見他高高盤踞在椅上,滿面盡有迷惑不解之色。夏沿香瞧見他的神情,亦愣了愣,問:

    「洛堂主,莫非我哪裡唱得不對勁?」

    洛涵空聞得她言,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緊搖手:「沒,沒不對勁,很好,好聽極嘍。」

    夏沿香低聲道:「哦。」她雖不再多問,眼底卻依然掩不住疑惑。

    洛涵空撓了撓頭,終於忍不住,向司徒翼問道:

    「那個……阿翼……他們在說的遊玩啊錯過啊,是甚麼意思?……」

    司徒翼還未及回答,穆青露已咦了一聲,道:「洛大哥,你沒讀過這首詩?」

    洛涵空有些尷尬,強行掩飾:「呃……彷彿看過,記不清楚了。怎麼,你們都讀過?」

    他放眼環顧全場,眾人一見此情景,趕緊紛紛噤口不言。唯有秦智達坐在下首笑道:「堂主,我個大老粗,說句老實話兒,我完全沒聽懂夏姑娘唱的是啥。」

    洛涵空臉上表情一鬆,讚賞地道:「摧風堂向來尚武。詩詞歌賦什麼的,喜歡就讀讀,不喜歡自也不必勉強。」

    穆青露聞言,「咦」了一聲,道:「你的《鳳求凰》,背得挺順溜呀。」

    洛涵空笑道:「那個啊……是抄在紙上,照著念的。多虧

    寄梅,之前逼著我讀了好幾百遍,不然豈能有那天的奇效!」

    說到此,他突似有所省悟,趕緊補充道:「但是啊,雖然我背不出《鳳求凰》,但我的心意卻是千真萬確的。」

    夏沿香立在原地,面無表情,默默不言。陽光斜斜穿過朱戶,繞過她眉宇,輕輕塗留一抹淡淡陰影。

    司徒翼清咳一聲,彷彿不經意地說:「露兒和夏姑娘選的詩,是南宋詩人鄧牧所作。說起來,這首詩的背後還有個動人的故事。」

    洛涵空一聽,倒也頗感興趣,坐直身子,問:「甚麼故事?」

    司徒翼道:「鄧牧有個好朋友,叫周密。當時他倆一個在吳地,一個在越地。周密想約鄧牧一同去游西湖,就托人捎了封信寄給他。他等了幾天,也不知道鄧牧究竟收到信了沒有,索性自己動身去越地找鄧牧,結果撲了個空——原來鄧牧一收到信,非常開心,顧不上回信,立刻興沖沖啟程趕到西湖邊等周密了。周密找不見鄧牧,又不知道對方已先行趕到了西湖,於是便只好獨自在鄧牧家鄉附近遊玩了一番。二人陰差陽錯,雖然始終未能把臂同歡,但各自賞覽山水的時候,卻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對方,因此才有了這首詩,名字就叫《寄友》。」

    他口齒清晰,又兼相貌出眾,如此朗朗道來,直吸引了全屋人的注意。穆青露和夏沿香不住點頭,笑道:「正是。」

    司徒翼突感兩道熱灼的視線投在面上,他向來處一瞧,隨口問:「晏姑娘,我說得可對麼?」

    晏采正悄悄瞧他,冷不防被他一回望,差點失神,立刻收回目光,凝聲道:「很對。」

    洛涵空恍然地說:「原來如此啊。古人也忒有趣,甚麼事都能寫得縐縐的,讓人聽不明白。」他轉向夏沿香,聲音立時低綿了幾分:「沿香,不過你唱得真是很好聽,我喜歡聽。」

    夏沿香陡聽他如此一說,又見秦智達、殷寄梅等人都笑得頗為**,頓時慌亂起來。她向穆青露靠近一步,吞吞吐吐地道:「多……多謝洛堂主。青露,陪我回去吧……」

    穆青露也略有些不自然,道:「好。」夏沿香一手拉住她,一手抱起剔夢,轉身便急著要走。

    洛涵空也急了,在後面大力挽留道:「沿香,再坐會,再唱一首好麼?」

    夏沿香匆匆回過半面,小聲道:「洛堂主,下次罷。」

    洛涵空只當她害羞,兀自勉力強留:「別啊,就這次,再唱一首。」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門外忽有人通報:「洛堂主,黎幫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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