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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9章 訴衷腸(一) 文 / 越羅

    用完午膳,回到噀霧園。韋三秋見瞿如已完全醒轉,便率了山莊護衛進石屋審問,無奈瞿如一聽朱雲離三字,立時緊咬牙關,甚麼都不吐露,更不必提諱天的新首領了。司徒翼和金桂子親自到場詢問,依舊無濟於事。幾人商量一番,終究不忍動刑,只得繼續拘住瞿如,只待穆靜微到來後再作計議。

    段崎非見兩位師兄進進出出石屋,忙碌得很,便不去摻和,只在園中將傅高唐傳授的刻碣刀法練了又練。如今三路基本刀法「天長地久」、「鬼出電入」與「行柔而剛」已練得差不多了,但要想將倚火訣與刻碣刀式兩相融合,尚需反覆演習,好在段崎非生性恬隱靜和,如此反反覆覆,也絲毫不覺枯燥。

    穆青露牽掛夏沿香說的「神秘之事」,一個下午雖陪著晏采,卻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捱過晚飯,又挨到天黑,趕緊借口吃太飽只想睡覺,支走了司徒翼,往被窩裡一鑽。段崎非見她如此,心中暗暗好笑,便也回到自己屋中,只等她夜深召喚。

    亥時過半,穆青露果然在窗下探頭探腦,輕聲問:「小非,睡著沒?」

    段崎非打開門,道:「等著你呢。」見她邁步進屋,神采奕奕,哪有吃飽貪睡之相。段崎非問:「這麼溜出來,沒被晏姑娘發現?」

    穆青露道:「沒有啊。我瞧她睡得挺香。」扯住段崎非,道:「我們從後園翻牆出去,省得被師弟他們瞧見了,回頭又向翼哥哥打小報告,說我貪玩兒。」

    段崎非抬眼瞧瞧天色,初夏星空分外美麗,又見她執著自己的手,言笑晏晏,清麗的臉龐似也被月亮鍍上一層柔和光輝,他一陣恍惚,竟依稀生起「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感。

    穆青露卻渾然不知,拖了他的手便走。段崎非被她一拉,一個激靈,心神陡然回復,不由暗暗自責:「我怎可有如此綺念?」趕緊定心息神,和她一同越牆而出,在重重花影掩映下直奔傾鴻園。

    來到傾鴻園門口,遙見夏沿香正倚門而望。她亦剛沐浴過,換了一身淡粉色新裝,秀髮猶自還有些微濕,宛如雨後新荷。她遠遠瞧見穆青露和段崎非,立刻奔向前來,兩靨生笑,週身直捲起一股淡淡清香,益發襯得周圍的牡丹花黯然失色。

    穆青露一見她,迫不及待地道:「快講,快講。」

    夏沿香莞爾道:「別急嘛。」將他們引到自己居住的小樓前,輕輕推開底樓一扇金紅色雕花門戶,回首笑道:「進來罷。」

    穆青露和段崎非點點頭,跟她進入。進去一瞧,穆青露笑道:「哇,好多家當!」

    門後是一間精小室,雖不大,卻擺滿了各種樂器,簫塤笙管、琵琶琴箏,無一不全。室中地面和門窗縫隙上都覆了厚厚的絲絨毯子,段崎非指著那些毯子好奇地問:「沿香,這有甚麼用?」

    夏沿香道:「這是隔音用的,防止彈奏時吵擾到別人。」

    穆青露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啦。」執起近旁桌上的月琴,信手彈撥了幾句,笑盈盈地看向夏沿香,道:「這是你那天彈的《江城子》。『天易見,見君難』,唱得真好。」

    夏沿香啊的一聲,纖手掩嘴,滿眼驚喜,道:「洛堂主說你乃天台派第三脈傳人,精於樂律,果然名不虛傳,只隨手一撥,便如空山凝雲,柔美清澈。」

    穆青露大為高興,擺手說:「承讓,承讓。」段崎非笑道:「沿香,別誇她了,她已經夠興奮了,再一誇,等下又不肯睡覺啦。」

    夏沿香眼望穆青露,美目中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正色道:「我怎麼就沒早點兒認識你!」

    穆青露笑道:「現在認識,也不算遲。」她瞧瞧滿屋樂器,突然問:「這些都是你從璧月樓帶出來的?」

    夏沿香聞言,黯然道:「我名義上雖為主動離開璧月樓,實等同於被驅逐。他們根本不許我多帶衣物細軟,更何況貴重的樂器。」她緩緩走到屋中央一架瑤琴邊,輕輕撫摸琴身,道:「自幼陪我長大的樂器都被迫留在了璧月樓中,只有這一架瑤琴,是我爹娘的遺物,我無論如何也要帶在身邊。」

    穆青露走到她身邊,道:「是啊,我記得。那天你被皇甫非凡的手下圍攻,還緊緊護著它。」

    夏沿香愛憐地撫觸琴弦,道:「過去十多年來,它是我唯一的知音。我寧可自己受傷,也絕捨不得它被損毀。」

    段崎非道:「我雖不懂音律,但這把琴形制古、音色優美,看去毫不遜於師父平日的收藏。」

    穆青露點頭道:「確實,是把好琴。沿香,它可有名字?」

    夏沿香垂下頭,輕輕地說:「它的名字,叫『剔夢』。」

    段穆二人齊齊一怔。段崎非低聲說:「名字有些傷感。」

    夏沿香道:「那不是我起的。你們看。」

    她指著琴身側面兩個小小的篆字,穆青露湊過去一瞧,果然為「剔夢」二字,便道:「不是你起的就好。它直教我想起『剔盡寒燈夢不成』這一句來。」

    夏沿香微笑道:「它的名字雖有些傷感,音色卻很空靈美好。」

    穆青露道:「是啊!那天在璧月樓第一次聽到,我就喜歡得很。不過場下客人大多為你而來,卻並非為了聽琴,可有點兒委屈這剔夢古琴了。」

    夏沿香輕輕一哂:「見得多了,也就慣了。」

    段崎非道:「逐名、逐利、逐色,本來就佔了大多數。不然古人怎會有知音難覓的感歎?」

    夏沿香喟歎道:「過去樂工教我琴藝,以技法為重,卻極少與我交流琴音

    中的感情。我登台時間又短,不過寥寥幾個月。除了今天與青露認識,一見如故外,這段時間來,能與我琴音相應相和的,唯有一人。」

    段崎非看她神情凝重,知她即將說到要處,便在附近挑了把椅子坐下,不去打斷她。穆青露亦坐了下來,問:「誰?」

    夏沿香的眼光從他二人身上緩緩掃過,說:「那人出現的那天,你倆也都在的。」

    段崎非心中一凜,想:「果然是他!」尚不及開口,穆青露已叫道:「你是說那位鼓瑟樂師!」

    夏沿香點頭道:「嗯。那是我第一回用『剔夢』與人合奏。」

    穆青露秀眉微蹙,道:「我記得你一連問了幾遍那位樂師的姓名來歷,不過他和洛大哥都沒有回答。」

    段崎非仔細地回憶:「是啊。洛堂主還說甚麼……借花獻佛?」

    穆青露附和道:「對對。洛大哥說那瑟音只是用來點綴的,不必追究來源,就當作平日欣賞路邊的無名小花小草兒一樣。」

    夏沿香玉指一抖,琴弦發出「叮」的一聲,彷彿宣洩出心底某種情緒。她沉聲說:「人終究是人,怎麼可以和路邊的野花野草相提並論?」

    穆青露點點頭:「對。洛大哥畢竟不懂音樂,這話確有些過了,當時我和小非也很是議論了幾句呢。如今細細想來,那位樂師的技藝不僅嫻熟,而且高超,照理不應為寂寂無名之輩。」

    夏沿香低聲說:「洛堂主對我有相救之恩,我終究不宜在言語上頂撞他,所以那天並沒有再說甚麼。但……但是……」

    她垂了頭,幽幽續道:「從那天以後,我日日都回想那位樂師奏的《鳳求凰》,甚至在睡夢裡都難以釋懷。」

    穆青露道:「不奇怪。除了爹爹以外,我還沒聽過有甚麼人能將《鳳求凰》彈到這般境界。」

    夏沿香突地抬頭,眸中光芒閃耀,問:「青露,既然你也覺得好,不如索性點評一下他的彈奏?」

    穆青露頷首說:「好啊。」她想了想,爽快地續道:「他的奏瑟技藝圓滑稔熟,尋常樂師要做到這點並不算難,只需要在樂器上浸淫多年即可。但他的難得之處,卻不在技藝,而在於傾注在《鳳求凰》中的感情。這股感情能引得你這樣的高手動容,還持了剔夢與他合奏,可見其洶湧無比。」

    夏沿香連連贊同:「是啊。我以往也聽過不少人彈《鳳求凰》,可唯有他信手彈來,曲中卻卷帶一股獨特的氣息,令人不由自主想應節而歌。」

    穆青露嗯了一聲,又道:「他曲中的情感,當真又深又濃,別說你抵受不住,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差點兒動心。不過呢……唉,雖則如此,有一點,他卻沒把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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