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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赤衫怨(二) 文 / 越羅

    二人白天趕路,夜晚切磋武技,不知不覺時間過得飛快,行了幾日,已至安徽定遠縣境內。四月中旬天氣漸熱,段崎非見穆青露臉蛋兒曬得紅通通,額角掛滿細汗珠粒子,甚為不忍,便道:「青露,找個茶館歇息一會好麼?」

    穆青露搖搖頭,斷然拒絕:「不行。師叔伯們看著哩。」

    段崎非又好氣又好笑道:「休息會吧,曬暈了小心反被師叔伯們笑話。」

    穆青露拿手掌扇扇風,心道有理,便說:「行。但不能去茶館,不然顯得忒浪費啦。你瞧那裡河邊有片樹林子,去那休息會,順便放馬兒喝點水好了。」

    段崎非道:「我聽人說『逢林勿入』,這片樹林子規模挺大,又在水邊,不知會不會有古怪?」

    穆青露嗐了一聲:「大中午的能有什麼古怪?且看本女俠…………算了算了,就在樹林邊緣乘個涼,不進林中便是,成麼?」

    段崎非無奈道:「你自己保證的,可不能轉眼就賴。」二人在樹林外緣下了馬,兩匹馬兒均是紫騮山莊騎師精心馴養而成,動如脫兔,靜若處子,又極為聽話。不需繫繩,也不會亂跑,只乖乖在主人附近徘徊飲水。

    段崎非往樹下鋪了塊布道:「青露,來坐下喝點水。」自己卻不坐,只站著望風。穆青露仰頭將水囊遞給他道:「你也吃些喝些。」見段崎非搖手,便站起身來硬拖他坐下,從兜裡掏出幾塊紅豆餅和他分著吃。

    樹蔭底下甚為涼爽。穆青露吃飽喝足,隱有睏意,喃喃道:「小非,我睡一會,你等下叫我。」段崎非道:「好。」見她四下顧盼,似尋找憑靠之處,一雙妙目恰向自己肩膀上一瞅,突然心中又動了動。不料卻聽得穆青露說了聲「我睡也。」便將身子一側,頭往樹上一靠,闔起雙目。

    段崎非見她睫毛初時還抖抖的,後來便不再顫動,知她已睡著。他卻毫無睡意,也側挨在樹身上,端詳起她的睡容來,心道這姑娘明明長得清麗秀,卻偏偏有個豪爽好勝的性子,當真是人不可貌相。瞧了一會,穆青露在睡夢中突然嘴角兒微翹,意態甚甜蜜,段崎非暗想她莫非夢見了翼師兄?見她朱唇動了動,似要說什麼話,當下好奇心起,便將耳朵湊過去聽。

    聽了聽,穆青露卻又不說話了。段崎非失落地轉回腦袋,卻見她的臉距自己只不過幾寸,淡淡少女幽香一陣陣傳入鼻中,一時竟捨不得挪開頭。

    突見一隻小小飛蟲盤旋幾下,嗖地棲在穆青露左頰上。穆青露大概感覺有些癢,秀眉稍稍蹙了蹙。段崎非心中不忍,便輕輕揚起手想替她趕走小蟲兒。手挨近她臉頰剛呼扇了一下,穆青露卻忽然睜開雙眼!

    段崎非嚇了一大跳,猛地坐直身子結結巴巴解釋:「青露?……我……不是要打你……我……」

    卻見穆青露迅速坐起,伸手掩住他口小聲道:「噓,你聽,有哭聲。」

    段崎非心中一凜,知她耳目極為靈敏,立時住了口定神凝聽。樹林中本就頗為涼爽,此刻太陽恰被雲層半遮,林間漸有涼**動。涼風陣陣湧出,竟隱隱攙雜了絲絲縷縷女人嗚咽聲。

    二人對視一眼,段崎非一手反握背上霽虹槍,另一手拉起穆青露,低聲道:

    「快走!」

    穆青露被他一拉坐不穩,整個人一歪向前倒去。段崎非趕緊放開槍去扶她,卻見她從自己懷中爬起,依舊側頭仔細聽著。段崎非壓低嗓子道:「別聽了,走吧。」

    穆青露卻不理會,撐住他肩膀站起身道:「我去瞧瞧。」

    「回來!」段崎非慌忙跳起去拉她,孰料她動作快絕,自己的「棲霞步」又不夠純熟,一把沒拉到,穆青露反而腳下生風,嗖嗖嗖地直往林子深處跑,眼見要沒影兒了。

    段崎非咬咬牙,摘下霽虹槍握在手中,閃身緊緊跟住。

    穆青露左跑右躥,腳下一刻不停,轉眼繞過二三十株大樹,歪著腦袋聽了一晌,扭身躲在一棵粗壯的樹後。

    段崎非跟上去,氣急敗壞指了她,張嘴欲言,穆青露卻又朝他「噓」了一下,向東邊指了指。段崎非正要轉頭去看,眼角餘光突覺東方有道紅影一閃。

    他頭皮一麻,反而迅速冷靜下來。見穆青露依舊挨著樹,並無大動作,便深吸一口氣,護在她身後,一起張望。

    卻見東邊約摸六七丈開外,有一株白果樹,樹齡尚幼,還不是很高,但樹身已頗粗,且恰逢春季開了不少花,因此即使在林中也很顯眼。方才眼角閃過的紅影,此時正伏在白果樹下,哀哀痛哭。

    段崎非心道這又是甚麼情況?耳聽得紅影悲悲切切哭了一回,淒聲訴道:

    「爹爹,你一生功名夙願未成,卻已拋下我而去……如今我煢煢孑立、形單影隻,我……我好想您……」

    紅影邊哭邊說,聲音居然很柔婉,不像甚麼厲鬼。段穆二人不覺入神,但聽她繼續泣道:

    「爹爹,女兒無能,沒法將您厚葬,您走後終日冷冷清清,天下已無女兒可容身之地了……爹爹,女兒想來陪您……」

    紅影一面哭,一面緩緩爬起身來。她背朝二人,遠遠瞧去只能看出腰肢甚是纖細,身形頗為婀娜。

    紅衣女邊哭邊在樹後摸摸索索,拖出一條長麻繩來。削肩抖動,將麻繩一頭結了個套,稍頓了頓,來到白果樹下,揀了根最低的枝條,將繩套往上拋。

    她身形纖弱,臂力似也不濟,連扔好幾次,才勉強將麻繩甩上枝頭。她又俯身將另一端盤在樹根處繞了好幾圈,打個死結,扶樹喘息良久,似已體力難支。

    段崎非向穆青露使了個眼色,詢問該如何是好。穆青露想了想,將腦袋湊近他耳邊,小聲道:「再觀察觀察,說不定這也是試煉的一部分呢?」

    段崎非頓了一頓,道:「師姐,小心走火入魔……」突然見紅影又動了,趕緊住嘴繼續觀望。

    紅衣女幽幽地道:「爹爹,我這就來。」緩緩走到繩圈下,見繩圈離她頭頂猶有尺餘,便四處張望有無墊腳之物。瞥到不遠處幾塊廢棄方磚,便過去搬。那方磚缺角少邊,並不厚重,但她屈了腰連搬帶舉,方磚竟紋絲不動。她停下手,嗚咽一會,又發力去拖,拽著其中一塊挪了兩三步,氣喘吁吁一失足,連人帶磚跌成一團。

    穆青露看得惻隱之心油然而生,道:「我去幫她搬。」從樹後挺身欲出。

    段崎非一把扯住她悄聲道:「師姐!你太投入了!」穆青露如夢方醒:「咦,我糊塗啦。」復又縮回樹後。

    紅衣女眼見搬磚無望,又聲淚俱下訴道:「爹爹……莫阻擋女兒追隨之心。」她邊哭邊四望,見周圍有不少冬季掉下的斷枝枯條,便一邊拭淚一邊去撿,聚攏作一堆,積在繩套下方。

    她踩在枯枝堆上,伸手去勾繩套,腳下一滑,枯枝堆散成一片,撈了個空。她復又將其聚攏,添些新枝,再踩,復滑,又散,再聚……如此往復四五次,段穆二人都有些不耐煩起來。

    穆青露向段崎非點點頭,小聲道:「試煉,一定是試煉。」

    段崎非左手仍握著槍,不知該不該收起,問:「師姐,怎麼辦?」

    穆青露將手一攤:「不是說好了沿路都由你拿主意咧?」

    段崎非結巴道:「可是……這……我……」他無奈地往紅衣女方位一指,穆青露眼尖,啪地撥開他的手:「哇,看,她吊上去了!」

    段崎非趕緊順著她一望,見紅衣女終於將樹枝堆到了尺餘高,踩上去終於攀住了繩圈。她奮力舉臂扒著繩圈喊了聲「爹爹,我來了」,將頭往裡一套。一攀一扒一套之間,腳下樹枝堆嘩的又散了大半,繩套被她一墜,也下沉了一些,她一對蓮足便懸空在離地才三四寸處踢來蕩去。

    穆青露「噫」地推推段崎非:「小非,依你看,她吊在這麼點高度上會不會死?」

    段崎非遲疑道:「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見人上吊……不過聽說,上吊要踢翻凳子才行……」

    穆青露道:「對哇……她這般幾乎是平地上吊能成不?」話音未落,忽見紅衣女嬌軀激烈抽搐起來,喉頭格格連聲。

    段崎非喊道:「原來平地也能吊死人!快救她!」當先從樹後躥出去。穆青露探手入懷,取出一枚小小鈴鐺,嗤地一彈,鈴鐺破空疾出,嗖地擊斷繩子。紅衣女脖子上兀自套著圈,噗地摔落在枯枝堆中。

    段崎非使出「棲霞步」,搶到她身邊,低頭一望,訕訕縮手,不敢去扶。穆青露隨後也到了,跟著一看,呀了一聲道:

    「好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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