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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文 / 莊生公子

    摔到腦袋了?

    那天晚上白鳥三人和不明人士有過一番激烈的爭鬥,受傷的確是在所難免的事情。牧容的手明顯僵了一下,眼中浮出一股探詢的意味。

    見他神色微動,衛夕嚥了口唾沫,大著膽子問道:「大人,你們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牧容收回思緒,拿著鞭子在她臉上不輕不重的拍了拍,「你真不記得自己是做什麼的了?」

    衛夕很誠實的搖搖頭,神色頗為無辜。

    「那本官問你,你如實回答。」牧容將鞭子仍在地上,不動聲色地說道:「你消失的這十多日人在哪裡,做了些什麼,今日又為何會出現在章王府附近。」

    這麼多問題接踵而來,衛夕懵了一會,腦子亂嗡嗡的。詔獄裡有十多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她,當下除了老實回答也沒別的辦法。

    她闔了闔眼,努力回想著老乞丐的說法——

    「我昨日才清醒過來,人在京城外的破廟裡。收留我的老乞丐說我中了江湖上的煙毒,昏迷了十多天,但內功深厚,沒死成……」

    這句內功深厚,她說得臉上火辣辣的燙,這樣自賣自誇真的好嗎?

    衛夕無奈的吸氣,五官擠出一副困惑無解的模樣,繼續說:「我發現以前的事一點都記不清了,就連自己中了煙毒這事也想不起來了……我身無分文,無意間跑到章王府附近,賣藥混口飯吃,作惡的事真的一點都沒幹。大人,請您明察!」

    牧容沒接她話茬,像是在心裡辨別她說辭的真假。須臾後他瞇起眼,銳利的視線彷彿可以將她灼出兩個窟窿來,「就這些?」

    「是是是。」衛夕小雞叨米似得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麼,怯怯補充了一句:「我在一家麵館點了兩碗陽春麵,沒給錢……不過是因為錢袋丟了,不是成心的!」

    牧容:「……」

    詔獄裡吹來一陣陰風,火把晃了一下,漆黑的牆壁上頓時影影綽綽,像是有不少冤死的鬼魂在掙扎嬉戲。

    見牧容一直不發話,衛夕等的心頭焦躁,汗毛都快豎起來了,連忙哀求道:「我都招完了,大人,你放了我吧!我是冤枉的!」

    錦衣衛最擅長的就是窺知人心,牧容審問的人多了去了,哪些人假報錯報,大多可以一眼看出來。眼前這女人驚惶的樣子並不是演出來的,額角溢出的汗順著耳鬢滑到了下頜,絲絲扣扣都透著一股真實的恐慌。

    雖然心頭已經有數,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準備最後試探一次。外人皆知錦衣衛用刑殘酷,若此人是假冒的,嚇嚇便會招個水落石出。

    牧容一踅身,在太師椅上坐定,抬手撐住頭,曼聲道:「恐怕招的是瞎話吧?是不是白鳥你自己心頭有數,既然不肯老實說話,那就打著問。」

    「什麼?!」衛夕瞪大了眼,差點爆了粗口。

    她對上帝發誓,二十四小時內的全部動向她都一五一十的招了,就差沒說何時去了茅房這種事了。還瞎話……瞎話你娘個豆,疑心病要不要這麼重!

    自然界有個定律,看起來漂亮的東西往往毒性很烈。姓牧的指揮使閒適的坐在那兒,像個笑面夜叉,幸災樂禍的觀景兒。

    簡直是心如蛇蠍——

    衛夕忿忿地剜他,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大人,這……」

    君澄面露難色,白鳥雖說是血雨腥風裡走過來的,可當下撞壞了腦袋,身板又是個女人。他們平日裡審犯人習慣了,手上沒有輕重,不經意間打壞了可不太好。倘若這女人真是白鳥,以後還得在錦衣衛共事,面上自然掛不住。

    見他略有疑慮,牧容不溫不火的催促道:「等什麼呢,打。」

    君澄沒再敢吱聲,執起了鞭子逼近衛夕,「姑娘,我奉勸你一句,有話就老老實實的招給大人,免得挨一頓皮肉之苦,不值當。」

    說話間,他的眉眼攜出濃濃冷戾,讓人望而生畏。

    人在遭受極大恐懼時,很容易產生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衛夕再也壓抑不住「被穿越」的憋屈,眼珠子都能冒出火來,登時開始炸毛:「還招你大爺!我已經如實招了,前面的事我真記不清了,總不能給你瞎扯淡吧!不分青紅皂白,連一個女的都打,你們這幫臭老爺們還要不要臉了!」

    話閉,她很沒素質的啐了一口,倘若目光能化成眼刀,恐怕君澄早就被捅成面篩子了。

    「你——」君澄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以往交接任務時白鳥鮮少和他說多餘的話,如今他好心好意的提醒她,還被她罵了個狗血噴頭,當真讓人窩火。

    噴完一個小兵嘎子,衛夕還不解氣,矛頭對準了牧容,「我說指揮使大人,你年紀輕輕的,難不成這就老眼昏花不辨真相了?要打的話也得給我一個理由,屈打成招算不得數!若是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再死第二次的話,她準準兒會變成冤死厲鬼。

    聞聲後,牧容一怔,憤然低呵一聲:「以下犯上,成何體統!打著說!」

    眼見惹火了指揮使,君澄連忙應了聲是,只得硬著頭皮上了。右手一揚,長鞭瀟灑地打在地上,「啪」一聲脆響便在詔獄裡憑空炸開。

    飄渺的回聲嚇得衛夕魂膽俱碎,剛才的氣勢一下子偃旗息鼓。腦海中空空如也,她本能的龜縮起脖子,死死地閉上眼。

    穿越真是拼人品,古代有個毛線好?濫用私刑,草菅人命……

    還是社會主義好!

    君澄一蹙眉頭,手上只使了一分力道,鞭子嗖一下打在了衛夕的大臂上,疼的她殺豬般的哀嚎了一聲,眼淚頓時在眶子裡打起了旋兒。

    君澄看了一眼牧容,見他沒什麼表示,揚手抽了她第二鞭子。

    啪——

    大腿上火辣辣的疼起來,衛夕嘶嘶地抽起了涼氣,忽然一陣耳鳴目眩,感覺半條命都快沒了。

    期間,牧容一直在窺察她。只見她面色煞白,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還是不肯改口。或許所言屬實,他心說著,開始躊躇起來繼續打還是放人?

    雖然之前並未正眼瞧過她,可她畢竟是錦衣衛裡唯一的女人,還曾立下過汗馬功勞。如此良將,若是被打壞了,當真讓他心頭不忍。

    當君澄揚手要打第三鞭的時候,詔獄門口傳來一聲疾呼。

    「大人,且慢!」

    皂靴錦袍的花六疾步走進詔獄,拱手呈敬道:「稟指揮使,流秦和尚貢帶到,可驗明白鳥正身。」

    「……」

    牧容愣了愣,他並沒有傳令帶這兩人過來。恍惚間想到了什麼,意味不明的視線移到了君澄身上,刻意拂去了一切情緒。

    對視了須臾,君澄跪下道:「屬下擅自做主,請大人恕罪!」

    「無妨,叫兩位密探進來吧。」

    牧容無心追究,揚手示意兩人起來,不自主的掃了一眼蔫頭耷腦的衛夕。他倒是犯了糊塗,沒記起利用流秦二人。如今驗明正身也好,這女人的情況委實不太樂觀。

    流秦和尚貢走進來,利落的跟他請了禮,「見過指揮使。」

    牧容見兩人的身體恢復的不錯,只道:「白鳥的事想來花六已經跟你們說清楚了,你們兄弟二人和白鳥朝夕相處,可有方法驗明其身?」

    「回指揮使,白鳥肩後有一硃砂胎記,可做驗身之用。」身形纖瘦的流秦如實說道。

    這世道人可易容,可這胎記易不了,就算用特殊染料浸入人體,與真實之貌還是有所差別。牧容眉眼一亮,嗓音甚是輕快:「既然如此,那就速速驗明正身吧。」

    「是!」.

    君澄那兩鞭子雖然力道很輕,可鞭子上帶著鹽水,傷口處像被火燒一樣灼痛。

    衛夕咬牙強忍著,身體現在已經趨近於麻木。耳邊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她這才想起來一切還沒結束,抬頭的時候,原本清澈的眼珠已經變得混沌無神。

    身穿黑衣勁裝的男人對她舉起了刀,刀刃磨得的雪亮。不知是不是錯覺,刀面上清晰地映出了她那雙驚恐瞪大的眼睛。

    吾命休矣——

    腦海唯有這一個念頭,衛夕悲愴的咬緊牙關,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正當她想著會不會重新穿越時,只聽砰砰兩聲,手腕處猛地一鬆。身體頓時失去了支撐,衛夕噗通一下栽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差點沒磕碎膝蓋。

    流秦二話不說,不顧她的哀嚎,蹲下來拽住了她的衣襟。

    冰涼的手指一下子揪回了衛夕的神智,她下意識的開始掙扎起來,「你這是幹什麼!放開我!」

    這些錦衣衛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而她這身體又是個十六七的少女,萬一被這堆禽獸給那個什麼了……

    老天這是分分鐘玩壞她的節奏啊!

    面對她不要命的掙扎,流秦面不改色,手上一使勁,嘶啦一聲扯開了她的衣裳,露出一塊白皙的後背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起身道:「稟大人,是白鳥不錯。」

    牧容點點頭,眉宇鬆動了些許,「白鳥說她撞壞了頭,記不清之前的事了,你怎麼看?」

    流秦一愣,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緊緊拽住衣服的衛夕,忖度道:「據江湖傳言,中了煙毒會造成人體紊亂,白鳥沒有得到及時醫治,身體必定有所損耗,頭腦一時半會不正常也說的過去。那晚的打鬥甚是激烈,對方都是訓練有素的江湖人士,白鳥為了掩護我和尚貢,單槍匹馬抵在最前面,肢體尚還健全已經是大幸了。」

    一直沉默的尚貢此刻也了開口:「大人,流秦所言句句屬實,即便是白鳥現今思緒不清,細細調理後方能康復。」

    衛夕雙手捏著衣服,聽得一愣愣的,貌似這具身體跟他們是一夥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兩人外貌有些相似,長相清俊。就在這時,流秦扭過頭,對她使了個眼色。她怔忪了一下,似懂非懂的看向掌管她生死的指揮使。

    牧容神色凜然,不怒自威的坐在那,像是在等她說些什麼。

    詔獄裡突然靜得很詭異,衛夕急速忖度,隨後篤定地點點頭,算是默認二人說的話了。

    豁出去了,反正這兩人還活得好好的,估計指揮使也不會拿她怎麼樣。畢竟從話裡來看,那個叫白鳥的女人保護了這對兄弟。

    沉默了半晌,牧容四平八穩的朝她走過來,飛魚服在火把的映射下光彩奪目,特別是那織金的過肩飛魚紋,鮮活的像是有了生命。

    鬧不清他要幹什麼,衛夕渾身發毛,情不自禁的挪起屁股朝後退了退。

    牧容一抬手,示意流秦把她扶了起來,不容置喙地說道:「白鳥的身份明瞭就好,本官也沒心思了。剩下事先交給弟兄們去辦,當務之急,你們先好好養傷,尤其是……」他看了衛夕一眼,「白鳥的神智尚不清晰,暫且安置在交堪館養傷,由錦衣衛輪守。君澄,你去安排。」

    君澄拱手道:「屬下領命。」

    剛才連打帶嚇的,衛夕的腦子有些反映不過來,面相呆呆的。

    牧容走到她身前躬下了腰,直挺的鼻尖距她不過一拳的距離,「這些時日什麼也別想了,好好養傷吧。」

    衛夕被動地和他對視一瞬,只覺得他眼裡的清輝很漂亮,舌頭像打了結,只能訥訥地點頭。

    得到回應後,牧容對她莞爾一笑,方纔的戾氣全無,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股秀雅溫婉的味道。

    她倏爾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親娘,這指揮使不會是有些精分吧?

    不過她沒工夫在詔獄裡吐槽,盯著牧容離開的背影,如負釋重的舒了口氣。

    劫後餘生,她所有的膽魄都快用光了,臉色蒼白又憔悴,像個風中殘破的紙人。雙腿還在無力的發顫,若不是流秦揪著她,恐怕要癱在地上了。

    由於工作的特殊性,她見過不少的稀罕事,摸過不少陰煞的東西,更是檢查過不少屍骨殘骸。可對於死人來說,最恐怖的還是活人,尤其是封建社會的大活人。

    比方說,牧容。

    在錦衣衛這小方天地裡,他權勢滔天,讓誰死誰就得死,跟閻王老子的差不離,而別人只有喊冤枉的份兒,習慣於呼籲「民主平等」的現代人自然是接受不了。

    「白鳥,你沒事吧?」

    在她陷入沉思時,君澄站在了她身前,不知從哪弄來一件鴉青色常服披在了她身上,遮住了她裸露的後背。

    雖然這裡剛剛入秋,可古代沒有溫室效應,夜裡已經很涼了。再加上衣裳半濕著,身體已經冷透了,衛夕沒有拒絕,雙手抓住了常服,嚴實的裹在了身上。

    「多謝。」

    禮貌的道了個謝,流秦便扶著她往詔獄門口走。擦肩而過時,她偷偷剜了君澄一眼,方纔那兩鞭子可是差點要了她的半條命。

    君澄眼尖,哪能察覺不出她視線裡的怨念,但指揮使的命令他不得違背,即便是親朋好友,也得一刀斬殺。他吁出一口濁氣,和花六沒奈何的對視一眼,跟在衛夕後頭走出了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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