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殯儀館 文 / 子跡
通往天堂的市郊路,失修已久顯得顛簸難行,越近越有負重感,幾乎就要打盹的冷然無意間想到不吉利,忙睜了眼睛問:「喂,快到了沒……」
「差不多了,過了前面的天橋左拐,有燈光的就是.」
奶奶的,那哪裡是燈光?簡直就是鬼火。一直也沒有行人、來往車輛,他們搖搖晃晃終於上了一個陡坡,到了陰陽中轉站。
冷然最先跳下車來,在已經很寒冷的空氣裡呼出一團長長的暖氣後,煙癮便犯了。他從下擺口袋裡速度搜出了一根香煙,接替熄滅的車燈打著了火機,直止看清腳底前方的泥土地,這才徐徐地朝前邁了一小步。
「這邊走……」趙普關好車門,收攏了一下衣領,轉身徑直領路。
冷然皺了皺眉,只好改變方向,緊跟著說:「烏漆抹黑的,你走這邊幹嘛?」
「你頭次來這裡的?」
「沒事……我跑這裡幹嘛?你以為是你,全市大大小小的死人堆有事沒事你都能堆著去。不過也好,以後可以熟門熟路。」
「你這什麼話,臭小子,是人說的嗎?那邊……全是剛過了的人的靈堂,你喜歡走也行。」
「那這邊……」冷然猶猶豫豫地跟上幾層台階,疑惑地問。
「是悼念會場……裡面有一條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冷藏室。」
「冷藏室?是不是裡面有個大冰櫃,上上下下能抽出好多奇形怪狀屍體的那種?」
「你說的是什麼年代的事了?現在,早就已經有了更先進的獨立冷藏室,只要……每個房間配一個製冷防腐棺就行,服務行業嘛,總要為家屬探視提供方便。」悼念會場的門半掩半遮,趙普插入褲袋的雙手始終捨不得騰出來讓漸漸陰冷的空氣吞噬,只縮了縮身子便鑽了進去。
突然,便有一個好大好大空蕩蕩又陰沉沉的大廳,把冷然給唬住了。他壯膽似的扯高嗓門:「你……就編吧你,每次看看死人還要叫人抬開棺材蓋,這也叫方便?」他嘴裡說是這樣說,步子倒沒落一下,始終緊緊地跟在趙普身後。這既使是盲人也能走到底的地方,他偏偏心裡作用,怕跟丟了。
「你傻的?防腐棺正面都是用透明玻璃做的,你想怎麼看都行,就怕你不必看。」
這麼常識性的東西,冷然此刻當然不會去想。他無語的同時,卻在聆聽他們自己清脆的腳步聲,這要是換成一個人走,會是什麼樣的狀態?他不敢往下想。
趙普終於拐進了有微弱燈光的通道裡,仍舊把雙手放在口袋裡,頭低低地只顧往前走。左邊,明顯有一個大屋子是敞開著的,他怎麼就沒有一點兒的好奇呢?
冷然忍不住探頭過去,嚇了一跳,地上白花花地躺著不下十具屍體,甚至還發出呼呼的響聲。也沒容他多想,緊跟著忽然有一位身穿淺藍色工作服的年輕人神色倉惶地奪門而出,一溜煙地反而衝到了趙普的前面。
「小廖,怎回事,你上哪?」右側,前面一排的小房間裡,這時鑽出了一個小老頭。他一頭白髮,短小精瘦,有些誇大的黑色夾克使他行動稍顯緩慢,以至於沒能及時攥住倉促逃跑的人。
「我……我……老張頭,冰凍車……壞……壞了……」那被叫做小廖的年輕人終究沒能剎得住車,他幾乎是嗚咽地把話支吾完,然後便沒了蹤影。
「您……就是張老師父……」趙普似乎聽到了什麼對味的東西,緊走幾步,那雙一直捂在口袋裡的手也順勢掏了出來,很恭敬地打起了招呼。
但小老頭估計是耳朵不太好使,只詫異地瞟了一眼冷不丁冒出來的趙普,便低頭巍顫顫地往冷然這頭走來,一直走到那間停著十來具屍體的大房間門口。
大房間裡的呼呼聲,彷彿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冷然早就已經膽戰心驚地背過身去,哪敢正面再去瞧?他只聽到小老頭斷斷續續嘀咕的聲音:「嘿……塞那麼多紙錢……死人又帶不走……卻在這裡嚇活人。」便趕快走到趙普身邊,一面小聲地埋怨起來:「奶奶的,你這爛人,帶得好路。」
「還好意思說?誰讓你東張西望了?跟個賊似的。」趙普淡淡地說,大步轉身又走,「就這間了,我們進去。」
什麼?竟是小老頭剛才鑽出來的小房間,裡面居然停放著盛婧櫻的屍體?冷然本來就對那個小老頭說不出的是什麼滋味、一時竟挪不得半步。他只覺著有某種與死亡有關的看不見的詭秘,正逐漸悄悄地爬滿他的全身。
獨立冷藏室,說穿了其實就是一個小房間,門是黑棕色調,瓷磚鋪的地面,粉白的牆上還書有「隴上猶留芳跡,堂前共仰遺容」大字畫,又有供桌、電子蠟燭香台等等。
「咦……」也不知是誰先發出來的聲音,反正冷然他們見到的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房內正中央擺放著格外陰森的防腐棺裡,竟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麼屍體?而且死者的家屬又都跑到哪裡去了?
「髒東西,拿去燒了……」從房外陰沉沉地就這樣飄來一句足以嚇死人的話。
冷然驚魂未定,轉身卻未見有人。他狼狽不堪地趕忙竄出房去,這才看見剛才那個小老頭彷彿遊魂似的緩緩蠕行。
「那……什麼時候的事?」冷然硬起頭皮,顫聲地幾乎嗷叫起來。
「跟我來吧……」遊魂頭也不回地彷彿在催人心魄。
冷然到底不敢動了,不長的毛寸頭簡直要根根直立,通道的盡頭是一片昏黑,鬼蜮魑魅,如果,假使,突然再竄出個什麼玩意來,嘿嘿……他這條小命也就徹底報銷了。好在一會兒的功夫,趙普貼
貼了過來,他才半天憋出一句:「他……是誰?」
「張老師父嗎?」只是生理上受驚的趙普此時倒顯得從容多了,他甚至沒有停頓就一路跟了下去,「本市最有名的陰陽先生,怎麼了?臭小子,走啦……到火化車間看看。哦……那個張家堂氣功學校也是他一手創辦的。」
趙普雖然知道,走出通道盡頭一拐彎不用幾步便可以到達火化車間,但冷不防幾個人正在七手八腳地處理一具屍體的場面,還是把他給怔住了。
「怎麼了?」對喪事顯然一無所知的慌忙跟過來的冷然只有怯聲聲地問。
可趙普彷彿沒有聽到,忽然匆匆地迎了過去,卻小心翼翼地皺眉說:「這是不是下午那具腐屍?怎麼就燒了?防腐劑也沒有用嗎?」
恰在此時,冷然倒是看清了這幾個處理屍體的人裡面,竟有那個本市最有名的陰陽先生——老張頭。他剛好聞聲回頭,白髮蒼蒼、精瘦的樣子,卻只是不屑地瞟了他們一眼,扭頭又去吩咐另外兩個人把正在處理的屍體搬上了傳送機裡去。
「等等……可以嗎?讓我再看一下。」趙普近乎哀求的語氣。在老張頭的面前,他十足就只是一個小學生,雖然與死人打交道,他也在行。
老張頭雙肩聳了聳,不看正面,都能讓人覺出他眼裡有電一般地精光閃了閃。然後仍舊話都懶得說,他只擺了擺手,便和另外的人一起悼喪似的默默讓開。
趙普也就謹謹慎慎地湊近前去,卻不料憑空捲來了一股寒氣,馬上惡臭的屍變味道,讓早有心裡準備的他還是不由地大吃一驚。他憋足一口氣,終於輕輕地揭起覆在屍體上面的白色被單,下面還有裹屍布,卻已經不必再扯,零零碎碎不成人形的肉團,白骨森森,還有懸散著的黑白珠子……
冷然更是差點沒把肚子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他極力控制,想用早就已經設計好的視覺想法勾勒出有參考價值的線索,可偏偏五臟六腑不聽指揮。終於,他「呃」了一聲,扶著趙普幾乎就要跪下去,然後從胃裡倒出了一灘灘的相當濃稠的黃水。
冷然汗流滿面地嘔吐完,緩緩起身抬頭的那一瞬,外面風吹草動,竟有一雙慘慼慼的眼睛茫然無神地瞅住他。呀!要命的這時,視線能及的地方恰恰只有他和趙普兩個人,其他的人呢?早早都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