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蒼梧之約 文 / 浥雨
那一夜,紅袖靜靜的坐在石床邊,洞外的雪不停落下,好似要將茫茫世間覆蓋了,才肯罷休。
長夜漫漫,寒氣侵了身體,紅袖禁不住咳嗽出聲。
她一個人怔怔的,不說話,也不動一下,就那麼坐著,一動不動的坐著。
青帝的藥,師父的命,紅袖有些茫然無措,她有些不知道要如何選擇了,為什麼這個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在,又為什麼,要一個人決定這一切,即便紅袖可以下定了念頭。
其實多麼希望有人在的啊。
第二日,黎明才來到,紅袖起身動了動僵硬的手,向著洞口走去。
如果可以的話,紅袖希望蒼山之主活下去,不止這樣,她希望每一個遇到的人,都活著,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在紅袖踏出洞口之時,身後傳來了輕輕地歎息。
紅袖僵住了。
她回過頭,熟悉的面孔迎上了她的目光,蒼山之主正坐在石床上,眼睛看著她,微微搖頭。
「師父……」眼中噙著淚,於是她擦了擦眼角。
「我只有半個時辰,」蒼山之主靜靜的說:「蒼梧戒鎖住了我的魂魄,令我陷入假死之中,我的神識已經潰散了,半個時辰後,必將命歸虛空。」
明明死去的人,突然間醒來了,換做旁人早已大叫驚呼了,可紅衣的女子站在原地,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說不出是喜是悲。
「我知道,你想離去已經很久了。」紅袖說:「自從師母死後。」
蒼山之主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紅袖看著他,目光真摯而又有些悲涼:「師父,有什麼囑咐徒兒的麼?」
蒼山之主看著她,而後把手伸入了懷中,一個錦盒掏了出來,錦盒四周冒著絲絲寒氣,蒼山之主將其放在石床邊,道:「這曾是你要的冰魄花,你尋了它這麼多年,不過是為了救回你父母的魂靈,令他們早日輪迴,如今,你便將它拿走吧。」
「師父,我……」
「你不必謝我,是他托付我,要交與你的,」蒼山之主說:「是個前途遠大的人啊。」
紅袖一怔,接過了蒼山之主手中的冰魄花,冰涼的感覺入手。
蒼山之主的目光一頓,忽然伸出手,輕輕撫了撫紅袖的額頭,道:「我有一件事,要托付於你。」
「師父,你說吧。」
蒼山之主看著她,道:「你可願接替蒼山之位,做下一任蒼山之主。」
「徒兒……」
蒼山之主搖搖頭,打斷了她的話,道:「我不勉強與你,蒼梧戒將賜予你強大至極的力量,你的凡體之力將激發蒼梧戒之力,獲得強盛於我的力量,可是……一旦戴上戒指,這一生,都不可再摘下,否則蒼梧戒反噬之力,將摧毀你的魂魄。」
「那樣,師父豈不是要……」
「每一任蒼山之主都要傳承,落到了我這一任,死死生生,輪迴也好,就此湮滅也罷,我早已看得透徹了,只是……這要用你一生,甚至再無來生的輪迴,來付出代價。」
戴上了戒指,可獲得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生命,可魂魄之力會在無盡的光陰中消失,無法輪迴,亦無法轉世。
化作荒魂。
紅袖咬了咬嘴唇,手中冰魄花散發著淡淡的光,她的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在了錦盒上。
有一個人,以一人之力走了那麼遠的路,那麼遠的路他一次次受傷,一次次的站起來,紅袖聽聞他走過了北冥生死路,她背著他走過了萬階的雲台,但在那一劍之前,在修羅之戮來到之前,紅袖多麼希望,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來保護他啊!
是的,我想要保護你,再不躲在你的羽翼下!
「我願意。」
蒼山之主的嘴唇顫了顫,眼中流露出一絲欣慰的目光。
他伸出左手,緩緩的,將那枚古老的戒指摘下,放在手中,又緩緩的將它交到了紅袖手中。
那纖細白皙的手指,在一雙目光注視下,將古老的戒指,緩緩戴在了指上。
蒼山之主像是突然老了幾十歲,頭髮開始花白,目光愈加蒼老,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世代的傳承,終於沒有沒落在他的手中。
「我將蒼山與你,從此北州萬山,皆以你為主。」
凜冽的風突然闖入了洞中,寒風如同不速之客,席捲了整個洞穴。
紅袖就那麼看著他,蒼山之主在迅速的老去,容顏枯槁,頭髮蒼白,寒風捲來之後,紅袖清晰的看著蒼山之主的長髮化作了粉末,那縷粉末如同燃燒的火焰,向著蒼山之主週身席捲而去,肩頭,胸口,四肢……
又一陣寒風湧入,粉塵被吹起了,又飄落在了地面之上。
方纔還在眼前的人,這一刻已經不見了。
永遠的消失在了世上,永遠的消失在了天地間。
這世上還有哪般的死亡,會這般的徹底,不見了骨肉,不見了魂靈與影子。
若是紅袖也記不得了,是否那人曾在世界上的痕跡,便徹徹底底的抹去了,世上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亦不曾有他的傳聞。
女子望著手中閃爍的灰芒,眼中沒有恐懼。
蒼茫的山中白雪落了許久,而新任的山主在石洞中靜靜的叩了三個頭,方才起身,向著洞外走去。
雪花落了,在肩上不曾化去,紅袖目視著不遠處樹下的雲麓。
「你回去罷。」
雲麓的目光掃到了紅衣女子手上的蒼梧戒,驚訝的目光一閃而逝:「你竟定下了蒼梧之約。」
「他已經不在了,」紅袖說:「請你回去吧。」
雲麓望著他,卻是搖了搖頭,歎道:「看來這次是要無功而返了,想不到,山主竟然這般固執。」
紅袖不說話,雙目看著樹下的白衣人。
「你會後悔的,」雲麓忽然對著她說:「你會後悔戴上這枚戒指。」
「我會的,」
紅袖靜靜的望著他,眼中並無喜悲,茫茫的雪染白了她的紅衣,而她立於雪中,卻彷彿一個玉人一般,沒有絲毫感情,也不會被抓到絲毫的軟弱。
她沉默的眸子中,不見了往日的光,而蒼色的光芒染了她的眸子,她看著白衣人,一字一句的說。
「但那,不會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