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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8章 【九八】回頭路 文 / 趙熙之

    許稷半夜醒了一回,做了不大好的夢,醒後忍不住鬆口氣慶幸那只是夢。她想抬手擦擦額頭薄汗,手卻被王夫南握著。

    腦後可感受到他的呼吸,後背緊貼著他胸膛,能察覺到穩健有力的心跳。她稍稍挪動了一下身體,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想要接著睡,但閉上眼許久,卻根本睡不著。

    白天睡了太久,她現在腦子清醒得很,於是將近來一些事梳理了一遍。老實說成為西北供軍使並不在她的計劃之內,且這戰事不知要到何時,倘若一直被困在這,會耽誤她的其他計劃。

    她一離京,鹽利就又落入了閹黨手中,而度支也因入不敷出像條瀕死的魚一般苦苦撐著,戶部司為了補充戶部錢,不出意外地又拔高了除陌錢,更是將飛錢經營牢牢控制在手中,加饒高至百文,引得商戶百姓多有不滿。

    河南戰事也不如預料中那樣的順利,血盆大口已經張開,可根本填不飽它。

    帝國的航向成謎,誰也不知是觸礁沉沒,還是驚險避開險灘從此一帆風順。

    許稷想了半響,反握住王夫南的手,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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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征大軍繼續往西北行,那裡有被西戎攻陷的涼、沙諸州,西戎一日未逐,大周子民就只能生活在西戎的勢力之下。

    許稷的傷,在王夫南的緊盯與照料之下,也逐漸好轉。她一路籌集糧草,並不輕鬆,但她仍然是珍惜了這段常聚的時光,兩人一道鑽研火藥,她也趁機向王夫南習一些防身之術。

    「太慢。」王夫南瞬間握住她的手腕,「再試。」

    他鬆手,她活動手腕,將匕首收在袖中,醞釀了一番,出其不意攻向對方,就在刀尖貼上他衣服時,王夫南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腕:「還是太慢。」

    無論她速度有多快,總能被他抓住,根本沒法按照計劃扎上去。而王夫南除了動動右手之外,連站姿都幾乎沒變過。

    他在這種事上明顯是嚴師,也是高手,許稷毫無勝算。

    「你每次出手前眸光都會變,這破綻太明顯了。」他握著她手腕:「雖然被抓住也不是死局,但是你臂力不夠,沒法反手扎,所以——」他按住她肩膀,「往後,抬腳狠踹。來,試試看。」

    許稷瞄他一眼,覺得還是算了:「我下不去手,何況你在對面,我出手扎時也會猶豫,倘若對方真是我想殺的人,我會比現在更快。」

    王夫南鬆了手:「未必,人緊張時表現只會更差。」他似乎猜到她的意圖,接過步卒拿來的茶水,分一碗給她,意有所指道:「倘若你打算採用這樣的辦法殺某個人,就是下下策,我不希望你用弱項去與旁人博。」

    許稷飲了一口茶,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不是刺客的料子,死了這條心,聽到沒有?」王夫南甚至是在警告她,他教她這些,是希望她在危急時保命,而不是將自己當成利劍,面對面地去戳敵人的胸膛。

    「可我很想報仇。」許稷聲音很冷淡,「我快忍不下去了。」

    「繼續忍著。」他清楚她與閹黨那些新仇舊恨,也很想結果了那些惡貫滿盈的傢伙,但他不能讓她去做這種事。他擱下空碗:「等我回去,新仇舊恨,都讓他們血償。」

    許稷動了動唇,但沒有說話。

    她將匕首收起,忽聞得接連幾聲巨響,隨後一步卒匆匆跑來,那步卒道:「新做的火炮方才試了,很是厲害,恐能將人炸飛,馬都嚇死了!」

    許稷聞言很是興奮,拔腿就要跑,卻被王夫南拽了一把:「從容點。」

    他握住了她的手,又鬆開:「等回去得好好謝謝你阿兄。」許山看著是個山夫,卻有造武器的天賦,他的一些試驗再經改良,竟是威力十足。

    火炮雖不至於令多人死傷,但好歹能令馬驚人慌,倘若天氣乾燥,則比單純折炬放火要省力得多,這無疑是對作戰極為有利的。

    兩人又看了次試驗,王夫南叮囑她保存好配比與製作方法,不要讓有心之人竊得。

    西征軍繼續前行,軍糧供給也緊跟其後,但還是體會到了拮据感。西北供軍院如傳聞中一般不靠譜,賬目一塌糊塗,許稷熬了數晚核對賬實,釐清收支,懲戒了幾個中飽私囊的僚佐。

    好在收穫的時節在即,許稷估算了一下,今年屯田與鹽場的收入,倘若全部用以供軍,足夠支撐西征軍小半年的支用,就在她暫舒一口氣時,卻收到了京中的消息。

    說是河南戰事吃緊,饋運不濟,讓她回去。

    君命如山,她沒有理由拒絕,於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李,交代完供軍院的事,立刻動身回關中。

    天熱了起來,王夫南騰出時間來送她,分別時只給了她一袋瓜:「這一路驛所太少,別渴著,路上當心。」他頓了頓,囑咐完:「你還有我,有阿樨,很多事不要硬拚。」

    許稷點點頭,想再說些什麼,但公事都已經交代完,私事……想說的太多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她翻身上馬,揮動馬鞭疾馳而去,外袍就被風吹得鼓起來。

    身後,是心頭牽掛;往前,任重而道遠。

    一路不作無謂停頓,鼓足了勁往回趕,馳過中渭橋,進了金光門,就是熟悉的長安裡坊。

    她倉促面了聖,又速回了中書外省,從李國老口中聞得最新戰況。原來陳閔志領兵攻打河南叛軍的同時,河北又亂,武寧等鎮紛紛領命出界配合攻打,全仰靠南北供軍院供給,而南北供軍院現在一塌糊塗,快到夏收時,倘若轉運控制不好,要出大事。

    河南河北今年的收成是不要指望了,那就只能以東南之糧補給。但河南又踩著帝國運河命脈,河南如今亂成這樣,運河轉送也十分堪憂。

    許稷危中領命,二話沒說扛上擔子就帶人直奔河南。東出長安,途徑灞水,柳樹成蔭,人煙寂寥,過了函谷關即可見逃難流民,成群結隊蜂擁往西去。

    她不是沒來過河南,兩任官職都在此地,那時淄青縱然被控制在李斯道手中,卻也沒有像今日所見這樣,滿目瘡痍。

    田地荒蕪百姓棄家逃難,不過短短數月就淪落至此,看著教人心痛。

    深夜時分終於趕到沂州,驛丞認出她來,知她是以前的州錄事參軍,眼下的戶部侍郎領南北供軍院事,趕緊請她入驛所住下,然許稷卻並不打算在此多待,只問:「眼下這裡是誰鎮守?」

    時局多變,鎮守也往往都是臨時將領。驛丞回:「是朱廷佐將軍。」

    「朱廷佐?」許稷只知他後來去了銀夏鎮,同年銀夏軍被編入神策行營,眼下竟也來打河南?這在她意料之外,但也不失為一個好消息。

    許稷連夜奔赴營地,出示魚符要見朱廷佐。

    朱廷佐聞得許稷到來,立刻起身出迎。二人自多年前高密裁撤官健軍一事後,便再未有過交集,如今也算是故地相遇,但心境地位卻都已經大變。

    朱廷佐雖不在西京混,但也聽說過她與王夫南的事。憑他對王夫南的瞭解,倘若王夫南真不顧傳聞要與許稷在一起,那許稷必然是女人,且……許稷不會是旁人,只能是衛征之後。

    他十分篤定,但不戳穿。

    許稷風塵僕僕趕來,他備了酒菜招待,許稷便抓緊時間詢問眼下情況。

    朱廷佐不急不忙說:「神策軍打得一團糟,前來支援的諸鎮軍,由於節帥太多,人心不齊,都各自觀望,決計不會主動沖在第一個。」

    人心不齊,枉兵數眾,反而虛耗口糧,調動困難。

    「諸鎮牙軍都是吃這口飯的,要他們出界,錢給不到位,自然就不肯動。時間一長,士卒離叛之事,屢屢發生,人心都快散成沙了,要攏回來談何容易?」

    許稷將一口沒有咀嚼的飯嚥了下去,噎得食道一陣鈍痛。

    「這次調兵太亂了,眼下還不如讓幾個鎮的兵全部撤回去,南北供軍院只供神策軍應該算不上太難。」

    「神策軍不是打得不好嗎?倘若諸鎮撤軍,叛亂又壓不下去,豈不更糟?」

    朱廷佐不屑地輕嗤一聲:「有陳閔志怎可能打得好?還有他底下的中護軍和判官,都是什麼狗東西!」

    「怎麼說?」

    「你那裡做軍資細目,估算支用數,是按照人頭來做。但軍中等級森嚴,從上往下數個級別,單單分給最上面的,就可以抵下面千人所需。陳閔志領兵打河南,不是為了真打敗起義軍,他是在——刮軍餉,這就算了,他還問我們收納課錢,請問誰受得了?供給神策軍的軍資,到底能有多少進士卒囊中,非常值得一探。」

    「所以士卒積極性很差……」許稷抬頭,「致朱兄如此義憤填膺。」

    她抿唇不說話,其實這個道理王夫南同她說過。曹亞之在時,也幹過一樣的事情。陳閔志這樣做,並不稀奇。

    但眼下境況緊迫成這樣,當真令人忍無可忍。

    她吃完了極堵人的一頓飯,想要飲一口酒時,朱廷佐卻拿掉了她的酒盅。

    他道:「你欠我一個人情,還記得嗎?」

    在高密時,她的確欠過他一個大人情。

    許稷點了點頭。

    朱廷佐抬眸盯住她:「幹掉陳閔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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