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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章 四三雍門琴 文 / 趙熙之

    一盞燈亮起來,室內聽不清城樓外的呼天搶地聲,但雨聲卻依然如鼓不歇。

    王夫南手持燈台走向渾身*的許稷,在她面前停下來。他從未見過許稷這般模樣,哪怕是上回在東市暗曲中被揭穿身份時,她也沒有這樣狼狽。

    河北河南蝗災一鬧,彼此都□□乏術,已很久沒再見面。這時他取出帕子,沉默不言地伸過手擦乾了她的臉。皮膚一如既往的涼,燈光映照下的臉疲色難掩,身體被罩在寬鬆的袍子裡,看起來比之前更瘦,精氣神有所消減,但脊樑骨還是正的,證明她還活著。

    慶幸她還「活著」的同時,王夫南胸中是漫湧而上的酸澀,層層疊疊幾乎要將他的心埋掉。

    晃動燭火帶來一些微弱溫暖,許稷卻仍在發抖,且注意力完全沒有移到王夫南身上。

    他上前一步,握著燈台的手伸至她背後,另一隻手卻毫不猶豫將她攬入懷。

    會覺得暖和一些嗎?

    他格外珍惜這擁抱,如此貼近,好像能感知到她的心跳,也能夠將他心頭漫上來的酸澀悉數壓下去。許稷則默認了這個擁抱,借取他的體溫,竭力將自己微顫的身體與心緒穩住。雙方一時無言,彼此都心知肚明,好像連開口的必要也沒有了。

    王夫南心底裡自然希望這擁抱能長長久久,但他另一隻手卻握著正在燃燒的燈台,稍有不慎,那火苗就會燒到許稷。

    於是他只好鬆開她,將燈台放回案上,於架子上尋了干手巾重新折回來,拆開她的帕頭替她擦頭髮。

    許稷一動不動任由他揉自己的頭,悉索聲伴著屋外滂沱雨聲,令人如置身夢幻。只有他身上的熟悉氣味,提醒她這並非幻境。

    王夫南解開她濕嗒嗒外袍掛起來,又於房中尋到毯子圍住她雙肩,收至其胸前交疊起來:「為甚麼要淋雨?」

    許稷不答。

    「你若病了,高密縣誰來主持?」他不急不慢說著,緊握圍住她的毯子,低頭看她,彷彿要看進她眼睛裡:「過會兒去喝碗薑湯,睡個覺,大小事情明早起來再處理。這是身為你的上級給你的命令,請務必完成。」

    許稷漸漸回過神,抬眸看他,應道:「下官知道了。」

    她說話間精氣神恢復了一些,手也抬起來,自己壓住了毯子。

    王夫南收回手,道:「高密的情況我大概清楚,我知你為難,但從給自己預設一個角色開始,人命就是有差別的。身為母親,自己孩子的命往往比其他孩子重要;身為國君,他國國民的性命似乎也抵不過自己國民的性命珍貴;而如我這樣身為軍人,在人命一事上的狹隘就更明顯,敵人的命就是該亡的,自己人則不該死,但對於敵軍的家人而言,他們卻是至親、是人世間最寶貴的人,他們真的該死嗎?都是角色立場罷了。我並不是說你今日此舉做的正確,但也不希望你太耽於此困局。記住它,當哪天有了更大的力量,盡你所能去減少這樣的慘劇。」獵受追緝

    有理有據,語氣溫和卻從容。

    然許稷腦海中卻一直迴響著拍打城門的嚎哭聲,她頭一次覺得選擇如此艱難,而這卻可能未必是她人生中艱難之最。

    她深吸一口氣,脊背彎下去,最後索性裹著毯子坐了下來。

    王夫南陪她坐下,沒有火盆也沒有酒菜,席地而坐的兩人只能聽得到外面可怕風雨聲,將高密逼進蕭索秋天,之後便是難熬冬天。

    「這次朝廷也做了調度,但因事先毫無準備,最後還是遲了。地方上的自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每鎮都元氣大傷。幸好夏天已經過去了,這瘟疫是可控的,不然會更麻煩。至於你先前提的蝗災防治事宜,往下推時阻力極大,鄉民往往都不接受,然蝗災爆發,卻又怪官府不作為。」

    親民之官不好做,王夫南是真正到了地方上,才真切地領悟到此理。

    他們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權力越大,肩上的擔子越重,做決定也越不易。

    一場夜雨澆滅炎夏殘留的溫度,徹徹底底冷了下來。而王夫南也很快離開了高密,他此行只是路過,實際是要往受災更嚴重的海州去。天亮之後他就離了城,而許稷自縣廨值房裡醒來,想起昨晚事,只覺好像做了個夢。

    她甚至不太確定王夫南昨晚是否當真來過高密。

    將複雜心思都收起來,她出門還要面對高密寒冷蕭索的秋冬季。

    縣北水鄉蓮藕成熟,團結兵紛紛前去挖藕,南鄉仍有大豆棉花芝麻可收,雖不比往年豐饒,但聽說縣官撐著一座義倉在,民心也不至於太慌亂。

    但城中防治瘟疫的薰藥味常在,幾乎每日都有衝突與搶劫□□,客戶與土戶之間的矛盾無法消除,商戶們也因為出不了城而抱怨不休。吏佐們每天腳不沾地來來去去,忙著處理城中一切雜事,縣官們也是閒不下來,許稷面對義倉中逐漸減少的糧食更是終日愁眉不展。

    何況十一月的秋征期限將至,儘管徵收額有所減少,也未必能完成。

    硬著頭皮在戶籍上做手腳,不得已增加了通過稅,這才勉勉強強交了差。

    至此,她已不是剛從比部出來的那個小直官了。面對天下計帳她必須客觀剛正、不需要有任何變通;而夾在百姓與朝廷中間,她就必須自尋平衡,把握分寸。

    這分寸的把握往往又是最難,稍有不慎就會過頭,就會背離初衷。雙修高手在花都

    在高密城的最後一個新年格外辛酸,沒有新衣可穿,亦沒有酒飲,更無佳餚可食。縣廨公廚內,縣官縣吏們彷彿都已經習慣了五分飽的粗茶淡飯,三兩口扒拉完打個招呼便出去繼續幹活。

    城內年味雖然很淡,但街巷中仍能聞得幾聲爆竹響,寺觀也有香火,都是對來年的企盼。

    許稷凍得要死,炭也沒得燒,手腳冰冷地蜷坐在案前算賬。

    算盤聲辟里啪啦響,許稷沉浸其中漸漸不知外邊歲月。

    祝暨從外面進來,卻嘀嘀咕咕抱怨:「明府啊,他們太過分了!又貼這樣的字條來!」

    「給我。」許稷伸過手,另一隻手卻仍撥著算珠。

    祝暨只好將字條交過去,許稷拿過來瞅一眼,順手就收進了旁邊的書匣裡。

    「明府怎麼這般無所謂呢,寫上『狗官』什麼的來羞辱人真是太過分了啊,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寫一張我收一張,不知道離任時能收到多少呢。」她注意力幾乎都在賬簿上,又因為算出點問題來不自覺地低頭咬了咬指甲:「你出去吧。」

    祝暨簡直服了她,關好門退出去,搓著手繼續抱怨「冷死了冷死了」,說著看向灰白一片的天空。

    真希望春天趕緊來,卻又矛盾地希望時間的腳步遲一些。春天來了萬物復甦,會有新的期冀,但時間越是逼近,也意味著許稷在高密的任期要到頭了。

    作為祝暨來說,他並不希望這樣一位縣官離開高密。

    但百姓倒是無所謂的,大約是許稷這縣官做得實在沒甚麼值得令人留戀之處,他們對即將發生的人事變動毫不關心。

    許稷收完了最後一次秋稅,便明白從此要與高密縣道別了。

    多條河流過境、盛產絹棉貲布及銅鐵、能與周邊州縣互通有無的高密縣,似乎就要與她斷開聯繫。

    在此生活了三年,見過南鄉阡陌連片、北鄉蓮葉接天、城西貿易通達,城南百姓安居,也見過天旱無雨、蝗勢蔽日,更見過流民無居、□□頻發。帶著一腔熱血一步步走下去,期冀不再有天災*,她交給高密的答卷也只有治律有當的縣廨、上下齊心的衛縣官健,和滿滿噹噹的糧倉。

    只可惜,見不到高密的下一次豐收勝景了。

    舉家收拾了行李,卻發現並沒有太多要帶。千纓低頭算私房錢,卻發現與來時一樣窮困潦倒。火影忍者之雷瑩

    「一點點俸祿都被你捐光啦!路上吃甚麼呢?」

    「帶上十七郎前些年送的東西,一路賣一路走吧。」

    「啊?」千纓嘟嘟嘴,回頭看那賃來的宅子,想以後大概會懷念這段時日罷。不用被家中從姊妹說三道四,也不會被伯母嫂嫂們瞧不起,自由自在……可到底還是要回長安去了啊。

    到這時,她也已二十六歲,已有細紋悄然上臉,與初來時到底有了不同。

    將宅子交還給房主,二人登車前往密州驛所。

    秋風乍起,許稷摸出一隻盒子來,從裡面翻出來的全是罵她的字條,沉甸甸的。

    馬車忽停下,許稷問:「怎麼了?」

    「有個孩子。」車伕扭頭說。

    「孩子?」許稷撩開簾子朝外看了一眼。那孩子就站在馬車前,歪著腦袋看向許稷。

    「有事嗎?」

    那孩子擺正腦袋問:「您是許明府嗎?」

    「我是。」

    小男孩奶聲奶氣道:「我阿爺說,若不是明府,我們全家前年就都餓死了。但我阿爺腿腳不便,不能來致謝,聽說明府今日走,便讓我來送一送。」他頓了頓,真摯望向許稷:「我會記住明府的。」

    許稷按住手中那盒子,心頭一酸,卻也只是淡淡一笑,同樣真摯地回他:「謝謝你,也謝謝你阿爺。」

    小男孩笑起來,露了兩顆虎牙,眼眸分外明亮。他與她揮手:「明府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高密捲至此完結,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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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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