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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尊師 文 / 錄仙

    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唐月婷,沒有人在出一聲,學堂內頓時為之一靜。唐月婷動了動嘴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夏君妍所說最後那一句,她根本就聽不懂啊!!這怎麼可能,不過是個商家女,竟然,竟然……

    不待她有所回應,夏君妍便道:「此語出自《晉書》,今日與諸位共勉。」。

    「謹領訓。」黃真兒突然站起了身。學堂中其他幾位小姐看了一場唐婷月的笑話,也都收起了之前的輕視,齊齊起身,如當日面對吳老夫人一樣,恭敬道:「謹領訓。」

    石門後,陳夫人臉上也是止不住的驚歎,縱然是她,也不敢輕易的講這算經!不免望向了陳淑雲,心中竟暗暗升起了一絲快意。自她嫁入陳府後,見多了陳府姑奶奶的傲氣,礙著面子與身份也不能與她們做太多計較。而夏君妍就沒有這份計較了,學堂內講學全靠真本事,縱然是一商家女又如何,只要肚子裡有真墨水,照樣讓這些縉紳之女恭敬低頭。

    方纔還在看熱鬧的娘子們此刻也不出聲了,比起學堂內的精心養起來的小姐們,她們頂多也就比尋常人家多認識幾個字念過幾本女則罷了。夏君妍剛才說講的,竟是基本上一句都聽不懂!可看向學堂內的眾女學生們的肅然而變的態度,已經夏君妍那氣勢,之前蹦躂最歡的唐家娘子不由縮了縮脖子。

    所謂反駁,也只能在同一水準上才能反駁的起來。連對方所講的內容聽都聽不懂,還能說什麼呢!

    夏君妍輕輕舒口氣,雖然開頭艱難了些,但到底這會講的主動權終於還是被她拿了回來。此刻拿出竹條做得教鞭,指向了身後的稻香良田圖,空白處已寫上了一首關於農田的小詩,作為引子,隨後進入正題。這年代很少人會講到算經,哪怕是陳夫子的青雲書院,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哪一位大儒將算經當做主題來講過,最多就是偶爾提一兩句。

    陳夫子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走的,見夏君妍展開第二幅副圖紙後,便一步也不肯挪開了。只恨這石門後的視角太窄,恨不得直接到學堂裡聽個痛快。

    學堂內的小姐們目光隨著夏君妍的教鞭而動,第一幅是畫,第二幅是根據第一幅畫提煉出來的幾何圖形了。夏君妍已將第一題已知的條件標注在上面了。

    「今有田廣十五步,從十六步。請問為田幾何?」

    這一題十分簡單,15乘以16便是答案。

    唐婷月方才失了面子,此刻亟不可待的回道:「一畝地。」又不甘心的瞪了一眼夏君妍,「夏掌櫃不會今兒就是來講這些的吧。」

    夏君妍知道唐婷月的來歷,打小被人捧著,猛地摔了一個跟頭肯定不會承認是自己走路的姿勢有問題,而是怪罪在地不平上。

    夏君妍自認自己今天是老師的身份,當老師的遇到幾個調皮搗蛋的學生太正常不過了。所以此刻她的心態倒是平和,回道:「請問唐小姐此答案如何得之?」

    唐婷月得意洋洋道:「廣從步數相乘得之。」

    夏君妍笑問道:「今有田廣八步,從三十步,請問為田幾何?」

    唐婷月一愣,之前那個問題她曾聽哥哥說起過,哥哥說一般一畝地皆是廣十五,從十六,而她家裡的田大多也是如此,便將這個記下來了。如今夏君妍換了個數字,唐婷月頓時就卡了殼。

    夏君妍又問:「今有田一畝,廣二十四步,請問為從多少?」

    台下一片寂靜。

    女學生們全都盯著唐婷月,兩側的娘子們也有看向唐家娘子的,此刻誰出聲誰就是傻子!明明不過片刻時間,唐婷月卻覺得度日如年。

    夏君妍等了片刻,依舊等不到唐婷月的回答,便道:「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做學問最忌一知半解。」抬手示意她可以坐下了。

    15乘以16知道答案,換成8乘以30卻不知道了,換成除法更加不知道了……夏君妍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位唐小姐。

    姑且算是……勇氣可嘉吧。

    夏君妍倒也通過唐婷月瞭解了這群女學生們的數學水平,加減法倒是知道,換成乘除法,就只記得一切固定的數字答案,還是通過算經的詩歌背下來的,根本不知道到底該怎麼乘,怎麼除,怎麼進位。

    得了,也不用繼續拽文言文了。夏君妍果斷避了短,論起做詩做賦,她的文言文水平肯定不是這些小姐們的對手,或許她能將後世大文豪的成品直接祭出來,但那不就和唐婷月一樣了嗎。只知道結論,根本就不懂得其中的規律,萬一遇到真真懂行的,問她個底掉而,那種羞恥與尷尬不是尋常能消化掉的。

    想要懂得乘除法,自然要從加法開始教起。和莫學霸的討論的是代數幾何,到了這裡,難度值降得夏君妍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她倒也是教的十分認真,她不知古代怎麼教算經的,她也不是老師出身,自然而然的也就開始模仿現代小學的課堂,天朝的九年義務教育所教的基本知識還是非常扎實的!

    教數學和其他的學科也不一樣,它需要大量的例子來證明。陳淑雲幾次想要插嘴,但是夏君妍的教學是系統性的,一環扣一環,下面的女學生聽得全神貫注,她根本就插不上嘴。

    等夏君妍空下來的時候,就到了下面女學生自己動手來算了。做數學題,那是最煩有人在一旁打擾和說話的的,陳淑雲只能呆在都講席上,滿臉不是滋味的看著夏君妍。

    不過這群女學生的底子倒也不錯,夏君妍發現這個時代九九乘法表其實已經有了,但對於兩位數以上的乘除法,單位數乘以兩位數或者三位數,由於有算盤,所以……基本上非專業人士是不會特意卻學它的,至於開方啊,冪數之類的,夏君妍覺得自己在來十次也不會講到那裡去。

    課程的最後,夏君妍直接來了一次三位數的相乘作為最後一題。等她算完轉過頭來,見遠處竟然站著陳夫子,嚇得她手裡的粉筆都差點掉了。

    不過眾人都看著她這邊,倒沒注意身後的動靜。陳夫子剛冒了個頭,就被陳夫人托回去了。夏君妍趕緊恢復神色,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只需掌握了如何進位,就算一時半會兒身旁沒有算盤,也能算出來。古語云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捨。今日所講,不過算經十之其一,望諸位課下溫故知新。」

    夏君妍合上書本,向一旁的司會點了點頭。司會娘子還盯著那黑板上的數字,見夏君妍看她,這才猛地回神。挺了挺背脊,上前數步,敲響雲板,示意此次講學結束。

    八位女學生皆站起身,齊聲道:「學生恭送先生。」

    夏君妍嘴角悄悄翹了起來,雖然之前收了不少奚落,可有了這一句,她覺得什麼辛苦都值了!從夏掌櫃到夏先生,夏君妍覺得自己走路都開始帶飄了。微風拂過,夏君妍攤開手心,才發覺自己其實也緊張的冒汗了。將目光投向了遠處,看著四周的盎然的翠綠,身心為之一輕。只是那茂密的樹幹上綠葉微動,夏君妍頓了頓腳步,心頭一跳——莫不是……

    不待她反應過來,瑞珠已走來,淺笑道:「夫人已備下午膳,先生請隨我來。」

    講學結束,正好到了巳時,女學裡是包午飯的。四人一桌,兩葷兩素。夏君妍、陳夫人以及司會娘子和司贊娘子坐在最上首,諸小姐與各府娘子分坐與下首各處。

    雖說講究個食不言,但在飯食上來前,陳夫人還是拉著夏君妍細細說了不少話。中心思想就是希望夏君妍能將今天所講的內容彙集成為文章,雖然講學裡也有人做會議記錄,但是夏君妍今天所講的內容較為特殊,做記錄的娘子擔心沒有記下今天講學的「精髓」,而且陳夫子走之前也交代了,他更希望夏君妍能一字不落的全部寫下來。

    夏君妍點頭笑道:「這有何難,我來時便帶了教案。」

    教案?

    這倒是個新鮮詞,但不難理解,陳夫人道:「今日真是辛苦阿夏了。」言語間也變得親切了起來,「雖然現在提這個似乎還有些早,不過我倒也的確希望以後若有機會阿夏還能再來女學。」

    夏君妍卻沒有一口應下,只是道她會回去仔細考慮,畢竟今天講學的效果她還不清楚。正好飯食端來了,此話也就暫時擱下。

    一般講學一天只有一場,用過午膳後,夏君妍便要告辭了。陳夫人親自將她送到府外,彰顯對先生的尊重,一道出來的娘子們也不敢多說什麼了,連陳夫人都服氣了,她們還有什麼不服氣的呢。像是與夏君妍關係不錯的黃娘子,臨走時還向夏君妍微微欠了欠身,代女兒行尊師禮,而唐家娘子這般的只恨不得早些離開。

    等客人都陸續離開,陳夫人這才鬆了口氣,回到府中喝茶小憩。瑞珠將女學下午的事宜安排妥當後,便回來道:「五姑奶奶說,她今兒身子有些不適,便先回了。」

    陳夫人閉著眼,一旁的小丫鬟正拿著貴妃捶替她敲腿按摩。

    「方纔我回來時瞧見真姐兒幾個還拿著算籌在演算,還問奴婢夏姑娘何時再來與她們講後面的內容。」

    陳夫人微微點頭,說道:「去將第二個梨木雕花的木匣內的書冊子拿出來,今兒夏姑娘所講的內容方纔已謄抄好了放在裡面。你拿去再去謄抄一份,送給五姑奶奶。」

    將教案親自送到陳淑雲面前,這可真夠打臉的。原本在講學時,都講是個很容易出彩的位置,結果陳淑雲今天硬是一句話都沒插進來。也不知到底是夏君妍講的太連貫,還是她本身也不懂所謂的「進位」一說。可不管怎樣,陳夫人送「教案」,也是出於對知識的分享,陳淑雲就算心裡嘔出血了,也只能笑著接納。

    「莫大哥,你知道嗎,結果今天連方形都沒講到,一上午了,全是在教如何相乘。」夏君妍一回到鋪子就迫不及待的和莫如深分享她今天的見聞。

    「還要多虧了你幫我畫的那幅圖,當那幅良田圖展出來後,把她們所有人都給鎮住了!最有意思是,陳家娘子竟然還帶了把算盤!」夏君妍一想到陳淑雲那模樣就忍不住笑道,「結果她沒想到,我根本就用不著那個,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莫如深欣慰的看著夏君妍。

    哪裡是他的畫將人給震住了,明明是這小妞正式解說算經時的第一句就將場子給震住了。

    明明那些話他以前也聽先生說過,可從夏君妍口中說出時卻帶了另一種魔力。藏在樹上的那一刻,他都有些嫉妒下面學堂內的人了。她們可以正大光明的看見夏君妍如此認真與用心的一面,而他卻只能隱藏在黑暗之中。

    而那些人竟然還不惜福,在學堂這種場合竟然還敢挑釁。不過他的夏姑娘啊,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退縮,當他看見他的夏姑娘露出那般自信的笑意時,便一點都不擔心了。

    「陳夫人說以後若有時間,還想讓我去講一次。」夏君妍吃著乾果,舒服的躺在搖椅裡,「只是我想啊,就今天這一次我都緊張死了。這講學和我開舖子當著食客們講話完全不一樣,那樣場合就是乾站著都讓人覺得嚴肅起來了,我還是先歇著吧,實在不是當先生的材料。」

    胡說!當你說所謂經濟之道的時候,那樣神態哪怕是國子監的大儒來也不遜。莫如深想告訴她不必如此自謙,可話到了嘴邊,卻是道:「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不要委屈了自己才是。」

    夏君妍嘿嘿笑著,心道若莫如深是家長,那肯定是無條件溺愛子女的那類型。她說什麼,他都說好,都支持,這算不算是喜歡?

    夏君妍心裡甜著冒泡泡,清了清喉嚨,正打算拽幾句文藝腔,前院的錢貴像是個跳芭蕾的一個飛跨的跳到了後面。

    「姑奶奶,你要的那幾位繡娘都來了,還有小蓮的娘和長姐也一起來了,就在新鋪子那邊坐著,你是不是去瞧瞧!」

    莫如深不太習慣與夏君妍相處時還有旁人在冊,立刻道:「我要去衙門看看了,你先忙。」說罷,留給夏君妍一個瀟灑的背影,大步流星的走了。

    「姑奶奶,您咋了?發什麼呆啊,趕緊去隔壁啊,都等著你呢!」

    夏君妍悲憤的看著錢貴:「知——道——了!!」=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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