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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家史 文 / 三漿五壺

    李正坐在電腦前正在專心地打字,妻子秀美突然推開門氣呼呼說道:「我說你這是怎麼了?整天悶在家裡,孩子也不接,家務也不管,酒店那邊你也不去?」

    「呃——」李正停下手說道:「酒店不開了。」

    「怎麼?」秀美提高了嗓門質問道「好好的酒店你說不開就不開了?放著一個月十幾萬的買賣你不幹,你想幹什麼?」

    「我想靜下來,好好寫寫八瞎子的故事。」李正平靜地說道。

    「八瞎子的故事能當飯吃呀?那麼大的酒店難道就這麼閒著?」秀美不解地說道。

    「是這樣……」李正轉過身說道:「過些日子我想把它兌出去。」

    「不幹了?」秀美瞪圓了眼睛問道。

    「是啊,幹了這麼些年,實在不想幹了,干夠了。」李正的臉上帶著幾分哀傷。

    「這麼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我看你簡直就是著了魔了,八瞎子陰魂不散反倒把魂也勾走了。告訴你,再這樣下去咱們的日子沒法再過下去了。」秀美怒生生說道。

    「大不了離婚哦,反正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下去的。」李正冷冷地說道。

    「你……你……你真是執迷不悟,不可理喻!不用說誰離不開誰,沒感情在一起也是種折磨,離就離,誰怕誰?」秀美說罷用力甩上了門。

    李正有些懊惱,他澎湃的心潮許久都無法撫平……

    李正轉回身面對著電腦屏,他隨手擺弄了幾下鼠標,自己昨晚打上去的幾行字正好映在了眼簾:「把你的故事也寫一寫……就寫寫你的家史,說說你的酒店是怎麼來的吧!」

    「是啊!既然後邊的故事還沒頭緒,就先寫寫我自己吧!」

    李正輕鬆地敲打著鍵盤,思緒飄到了那個久遠的解放前……

    李正的爺爺從前曾是個貨郎,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的是針頭線腦、梳子頂針等雜貨。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人佔領了撫順,之後不久就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修建了大官屯火車站,從此爺爺所居住的這條街陡然變得熱鬧起來。李正的爺爺見家裡居住的位置不錯,乾脆就擱下了扁擔,開了一家雜貨鋪。後來日本人又逼迫原來撫順地區最有錢的一個富戶老邵家出錢,修建了連接渾河南北的葛布橋,而李正爺爺的雜貨鋪正好處在了葛布橋到大官屯火車站沿街中央的黃金地段。因為生意日益興隆,李正爺爺乾脆將街角沿東西、南北兩個方向的十幾間房子都盤了下來,取名「李家旺百貨鋪」,經營的品種不僅含蓋了日用百貨,還跟後葛村的幾家菜農聯合辦起了蔬菜聯社,做起了蔬菜的生意。

    解放後,全國對農村進行了土改,而城市則對大的資本家的資產給予了查沒和兼併,劃歸了國有,對小的個體工商戶還沒形成統一的政策。這時候李正爺爺擔心自己的百貨鋪被沒收,急著想再暗中轉移資產,恰巧這時候李正的父親從奉天東黎高中畢業回來,那時候父親剛剛十九歲,又是文化青年,對當時的形勢領悟得比較快,他見父親坐立不安的樣子,就對父親說道:「爸,你把這百貨鋪交給我吧!我會盡力把咱家的房產保存下來,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的。」爺爺當時已是束手無策,他聽說許多商行和工廠都被政府沒收,已經嚇得不敢出門,聽這個剛剛畢業回來的兒子這麼一說,也只好把這個百貨鋪交給了自己的這個長子。

    爸爸接過這個百貨鋪之後,他主動跟政府要求合營,並上交了經營權。就這樣,「李家旺百貨鋪」就變成了「新撫區中和路合作社」,後來被人們簡稱做「中合社」。

    由於父親有文化,頭腦靈活,在解放初期,當時的物質非常地匱乏,合作社經常處於缺貨和斷貨的局面。父親利用爺爺曾經走南闖北見識廣的經驗,主動去產地聯繫貨源,又與剛剛成立不久的葛布農村蔬菜聯社訂立了蔬菜購銷關係,使「中合社」成為當時百姓心目中最大的賣場,父親也因此從一個採購員逐漸晉陞為果蔬部經理,直至社長。在文革這個翻舊賬、查根源,大批資本主義的年代,父親憑借他的睿智和積極地工作態度,不僅沒有讓這股赤浪波及到自己,反而被譽為「紅頂商」,併入了黨,成為了「中合社」的黨組成員。

    作為一名幹部和黨員,父親有他敬業和不辭勞苦的一面,但作為商人,他也有為人和善、處事圓滑的另一面。在這裡,我不得不講述一段發生在文革後期的故事。

    1972年,那還是個糧油蛋菜都靠供應的時代。與「中合社」僅一條馬路之隔的一所大院裡住著一戶姓王的人家,王叔和王嬸兩口子一共生了七男一女,因為王嬸喜歡閨女,所以直到最後得了個千金這才止住。按說在那個年代兩口子拉扯這麼一大家子人生活一定是蠻艱苦的,可是王叔有個本事,他是道街一帶出了名的武術高手,光正兒八經的徒弟就有十幾個。王叔傳人武藝,當徒弟的不近不離兒逢年過節的也都把自己家的糧票、布票、豆腐票之類的從家裡挪出來些孝敬師父,所以王叔一家人的日子還能勉強過得去。

    這一年的臘月十七,王叔二十七歲的三兒子好不容易才剛剛處了個對象初次到家裡登門,王叔、王嬸見這姑娘長得漂亮,就打心眼裡喜歡,於是老兩口子就張羅留姑娘在家裡吃飯。這姑娘也挺懂事,她悄悄地出去到路對面的「中合社」想要買兩個票的豬肉。那時候跟現在不同,當時咱們遼寧的「三兩油」在全國都是出了名的,就是說遼寧地區的人口每人每月只供應三兩大豆油,記得在當地還流傳一句口頭禪,叫做「遼寧人吃黃包谷,包谷不夠鹹菜補」。就因為家家戶戶的食用油都特別少,所以人們買肉都不是為了吃肉,而是為了搾取一點豬油來調劑生活,所以當時人們買肉都喜歡挑肥的,這正是那個時候百姓生活的一種寫照。

    姑娘排了半天的隊,等輪到她的時候,賣肉的小伙子卻給她割了一塊肚腩肉。這肚腩肉肥不肥、瘦不瘦,皮又挺厚根本就搾不出油來,姑娘就指著肉央求賣肉的小伙子給換一塊,沒想到這個小伙子不僅不給換,反而將豬肉往姑娘身前一扔說道:「就這肉,愛買不買。」

    姑娘眼看著案板上有好肉不給割,就生氣地說道:「那我不買了。」

    「不買了?」小伙子看了眼姑娘說道:「不買可以,錢能退,肉票不能退。」

    「為什麼?」姑娘怯怯地問道。

    小伙子瞥了一眼穿在釘子上的一疊肉票說道:「打過孔的肉票都是廢票,你到哪都不能用的。」

    姑娘一聽只得委屈地拿起肉哭著離去。

    老三見自己的對象買了一塊肉回來原本挺高興,可是一看姑娘的眼角上掛著淚花,就問道:「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姑娘把自己買肉遇上的糟心事這麼一說,老三當時就火了,他對姑娘說道:「你先在家幫我爸媽做飯,我去教訓這小子幾句。」

    姑娘只當是老三過去說他兩句給自己出出氣也就算了,可沒想到老三竟會施手傷人。

    事情是這樣:老三找到賣肉的小伙子說道:「剛才來買肉的女的是我對象,你為啥欺負她?」

    小伙子剛到「合社」工作不久,不認識老三是誰,他把割肉刀往案板是一擱說道:「你對像多個啥?」

    老三一瞪眼,他用手指著賣肉的小伙子問道:「你出來還是我進去?」

    小伙子不識好歹,他挑釁道:「有能耐你敢進來?」

    老三一怒,他二話沒說,用手一撐案子就跳了進去。

    這個賣肉的毛小子哪知道王叔的名聲,更不知道王叔的幾個兒子個個都是會武功的。在十一道街一帶,王氏兄弟可謂是不可一視,雖然看不出他們兄弟幾個的武功怎麼樣,因為在大街上從來都是只見他們打別人,就沒看見有敢還手的,但從王叔的幾個徒弟身上,還能一窺王氏武功之一斑。據說王叔有好幾個徒弟都是造反派的闖將,打打殺殺這一套是非常出格的,最出名的一個徒弟名叫黃國勝,綽號飛彪。有一天,黃國勝騎著大摩托車在河北新華街廣場經過時遭人槍襲,這徒弟僅用手腕上的一塊羅馬表就擋住了子彈,然後他開著摩托車衝過去就把持槍的當場撞死。由於罪惡纍纍,黃國勝78年被鋪,關進了市郊的武家堡監獄。就在關押期間,他曾多次越獄,因為三米多高的圍牆再加上不到一米的鐵絲網根本攔不住他,他能一串跟頭就翻出去。有人見過他這種跟頭,就跟現在的體操運動員跳木馬差不多,先是一個踺子掛個後空翻,然後用手一拍牆頭再一個空翻就能越過鐵絲網,可是看家的本事再多,最終還是法網難逃。不久,黃國勝就被判死刑轉到了撫順戰犯監獄,這一回黃國勝他是插翅難逃。行刑那天,連同黃國勝在內總共是七名死刑犯,刑場就設在監獄靠近高爾山一側的圍牆下。執行的時候,黃國勝面對著僅十來米遠的槍口竟然連躲了三槍而毫髮未損,到最後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他這才難逃死劫。有人說黃國勝當時要不是被腳鐐困著,三五把槍對他同時開火他都能躲過,可現實的場景是,黃國勝差點被亂槍打成了蜂窩煤。

    再說老三一個飛身就跳了進去,他順手操起肉案上的切刀,照著小伙子的頭上就劈了下去。小伙子沒想到老三會動真格的,而且下手如此之狠,他見鋼刀劈過來,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他這一閃頭是躲過去了,可是他的耳朵卻整個貼著耳根被切了下來。老三一見買肉這小子的半邊臉當時就嘩嘩淌血,他跳出去就跑回了家。

    老三砍人這事很快就引起了轟動。當時老三最小的一個弟弟老七吃過晚飯聽說這事之後他對老三說道:「三哥,這事要是不擺平的話,明天公安局就能知道,咱們都是有案底的,又趕上公安局年前都在大摟,我看這事想妥是妥不過去了。」

    老三自持他們老王家在道街這一帶勢強,他毫不在意地說道:「公安局又能怎麼的?」

    別看老七他年齡小,只有十七八歲,可是他仗著哥哥多,勢力壯,從小就是個打架的大王,但老七跟他的幾個哥哥不同的是,他從一個個流氓團伙的爭鬥中逐漸學會了擺事,利用自己家族的威望常在幾個對立的幫派之間調和,這樣大家都避免了不少的械鬥,老七也從中撈取了好處。

    老七見哥哥不聽他的勸,他就獨自來到了李正父親的家中跟父親商談哥哥砍人的事。

    父親在商店就已經知道了這事,對老王家這兄弟幾個那是再瞭解不過,他見老七登門前來,曉得老七就是為他哥哥的事而來,於是他不等老七發問就先說道:「你三哥這事雖然出手狠了點兒,但問題不大,我已經把他安排在礦務局住了院。」

    「那麼——李叔,你跟那個賣肉的員工家屬怎麼解釋的?」老七問道。

    「工傷!一切醫療費由單位出,他住院期間的工資照開。」父親說道。

    「那——人家要是報官呢?」老七還是不放心地問道。

    「我送他去醫院前就跟他說了,你如果要報公安的話商店就認定你工作時間跟人打架,醫藥費商店不管,而且還會因為違反紀律被開除。」

    老七一聽父親這話,他對父親說道:「李叔,你這份情我老七領了,咱們這麼多年都是老鄰居,出了事相互照應是必須的,今天我老七把一句話先撂在這,如果將來李叔有什麼事用得著我老七,我老七要不赴湯蹈火我他媽就不是人養的!」

    後來,這個賣肉的小伙子出了院,因為他那只被削掉的耳朵沒有接活,因此他也就成了一隻耳。父親在他出院之後替他挖了關係,把他調到了物資局的百貨倉庫去當保管,這在當時來講也是個不錯的肥差,因為在物資緊俏的年代,管物的人總會有諸多不為人道的好處。至於他的傷殘,由於當時人們的法制觀念不強,公安局也向來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的作風,再加之迫於單位和王氏家族的雙重壓力,也就因此而作罷。

    到現在我應該如何評價父親?我認為「紅頂商」是再恰當不過。說他「紅」是因為他確實工作幹得出色;說他「商」,那是因為他有商人的頭腦,很會投機。至於讀者怎麼想?那總該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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