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八章 來,老頭,唱個曲 文 / 君臨簫
一想到這裡,田伯光卻不禁有幾分驚慌,這樣詆毀衡山派掌門啊?豈不有點過份了,要知堂堂衡山掌門可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豈能這般當面指斥的,難道看他一身行頭寒酸破舊便小覷了他嗎,武林之中可不是官場,財主們的交往,那可不是專認衣衫的。
驚慌之下,忍不住又扭頭偷瞟了莫大先生幾眼,可是一眼望去,卻沒見莫大先生臉上有半絲氣惱不平之色,倒是一臉的詫異莫名,還露出明顯的驚佩之意,這卻讓田伯光也覺糊塗了。
「我可一直沒轉身,明白嗎?」林平之隨口對田伯光說道,田伯光頓時恍然,是的,林平之沒轉身。
莫大先生不知是何時到的這兒,反正他們倆剛剛上樓的時候還不在這兒呢,也沒查覺有人來,無聲無息的,忽然間便多了這麼個人,簡直有如鬼魅一般。可再轉念一想,身邊的林平之,豈不更像鬼魅,不管莫大先生是幾時來的,總是在他們坐下之後,林平之可一直正襟危坐,莫說沒轉頭,且目不斜視,他怎生知道莫大先生已至的。
果然這時莫大先生也在思慮不定,自己這般悄然掩至,眼前這個背對著自己的少年人,非但知道自己來了,而且一下子便認出了自己是何人,就算是自己看走了眼,就算林平之功力雄厚,勝過自己十倍,最多也不過從自己微弱的呼吸腳步之聲中查知是一個高手,怎地連自己武功家數,是何人物都估的清清楚楚,難道當真背後長了眼睛不成?
就算是背後長了眼睛,注意看到了自己,他本不是自己認識的人,自己胡琴背在身上,劍未拔出,又哪能一下子便猜那麼清楚的。
殊不知林平之雖然憑著遠勝他人的感覺和聽力查覺到了他,卻並不是有絕對把握那麼肯定是誰,其中卻有大半是憑事理推測。
憑前世裡的記憶與知識,林平之知道莫大先生雖與劉正風有音樂流派上的爭執,表面上互相疏遠,其實卻未必,而且最後還是曾出手相助,那麼此時他也就極可能已經在這附近了,聽說了自己的叫喊,他當然會趕來。
雖然自己一聲喊後,可能會注意到自己,並試圖接近的人也有一些,但最急著來的,自然還是這有著師兄弟之情的人。再說了,莫大先生的武功輕功頗有特色,那高大瘦削的身材,如風如霧般的動作,也非尋常武林人物可及。所有這些加在一起,林平之便有七八成把握知道是他了。
退一步說,真認錯了又如何,大不了對方笑一句,你眼力欠水準什麼的罷了,還能怎樣,何況林平之本又不是對他說話,連笑一句都作不到。而林平之這一蒙准了,莫大先生果然便十分欽佩。
既已被林平之看破,那也不用繼續躲在後面偷偷摸摸的了,莫大先生便慢慢的走過來,坐到林平之對面,這一坐下,田伯光卻本能的有些緊張,因為他的身份,在這類人面前,幾乎是沒法不緊張的,雖然現在這張臉沒人能認的出也一樣。
林平之卻似是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隨口便衝著莫大先生問道:「這位可是走街賣唱的,給大爺我唱個曲要多少錢?」
啊?怎麼能這麼對待這天下大派掌門?田伯光慌的幾乎想要趕緊警告一聲,可問題是,林平之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還是聽他提示才知道莫大先生在這兒的,他還用自己囉嗦嗎。但問題就在這兒,若林平之當真不知,隨口便吩咐了,那也沒什麼,想莫大先生自己把自己糟踏的這副尊容,他行走江湖之際,怕沒少聽人招呼他「來,老頭,唱個曲」一類的。
但問題是林平之不是知道嗎,當然了,這也不算嚴重,可更要命的是,他已經把話當面說明過了,也就是說,他已經叫「莫大先生知道自己知道」了,卻還這般吩咐,這豈不等於當面找碴!
卻不料莫大先生臉上雖現出幾分詫異之色,卻並未有怒意,只是隨口問道:「這位爺不是知道小老兒是什麼身份嗎?」
「什麼身份?」林平之臉上現出三分嘲謔之色,隨口答道:「左右不過一個藏頭露尾,鬼鬼祟祟,正事不幹,只會背後瞎轉的傢伙,像這樣的一個人,別說他只不過也就是一個大派掌門,哪怕他是北京城裡金鑾殿上的那位萬歲,若像這樣作,他也就不是他了,他又能比一個真正走江湖賣唱的高貴些嗎?要我說,像這一流的貨色,還不如一個清清白白走江湖賣唱的人呢。」
莫大先生聽這話聽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方言:「林公子高論,小老兒佩服之致,只是卻有些不明白,為何說『像這一流的貨色,還不如一個走江湖賣唱的人』?這還望小兄弟賜教。」
田伯光看這架勢,簡直越看越是糊塗,想林平之對他說話如此無禮,他反倒客氣起來,但田伯光自知身份,一旦處到這樣的境地,總是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字,生怕稍一不小心,被人認出了自己,那可要命的狠啊。
林平之想了想,思路卻到了前世裡的某些電視劇上,但電視劇是什麼,這卻沒法對這世界的人解釋,只好說道:「在我的故鄉,有許多部戲曲的曲目,說的便是一些過去的皇帝,說這些皇帝個個微服私訪,在人世間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作了多少好事云云,可是他們是皇帝,他們的本職是什麼?」
「嘔?是這樣?小老兒我別事或者孤陋寡聞,要說到戲曲,我不知道的曲目還真不多,我怎不知你說的這些關於皇帝的曲子。」
「我說有就是有,你所知的曲目只是這個天下的,你怎知這天下就是整個世界,你怎能知世界有多大,國家有多少?」
「是這樣,這倒是我坐井觀天了,只是林公子何意?」
「皇帝的職責是什麼?是經營天下,治理國家,他不去作,卻要丟下朝政溜走,國家會治成什麼樣?若是有良臣維持還好,若是不幸為佞臣把持,卻會造下多少罪孽?他便再怎麼努力作好事,能補的上十萬分之一,百萬分之一嗎?」
「噢?是這樣,我明白」話說到這,莫大先生卻忽然語塞,明白到林平之嘴上說的是皇帝,其實是在諷喻他而已,雖然他的地位與皇帝自然不可相提比論,可到底也是天下武林大門派的掌門,便這般如獨行俠一樣偷偷摸摸亂轉,果然也是大為失職。
話說到此時,還未等他多想清楚,林平之忽然又道:「喂,我說,你這賣唱的傢伙,我不是叫你彈琴唱曲嗎,怎麼只顧囉嗦,也不趕緊唱一曲,給我兄弟娛樂娛樂。」
田伯光心驚膽戰的看著林平之教訓這武林中有數的高手前輩,衡山派掌門,只覺得口中有些發苦,額頭上微微滲出一層冷汗,不知如何是好,一隻右手卻下意識的按上了雁翎刀的刀柄,當然他並不是想要拔刀出手,這也不是他們此來的目的,只是心中既緊張,自然形於動作。
卻見兩個人都神色如常,並未有什麼發生,莫大先生倒真的開始一邊拉琴,一邊唱曲了:「歎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
真到莫大先生這般唱著時,田伯光反倒立時心靜了下來,他是武林中獨來獨往,多歷風險的高手,可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人,心既靜,便認真聽曲,卻覺這曲子悲悲淒淒,並無什麼好處,他修行亦甚高,人也沉穩堅毅,心情並不為所動,只是覺得甚是不好聽。
「……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莫大先生還在奏琴唱曲,林平之悄悄的問了田伯光一句:「怎麼樣?你覺得他的胡琴奏的如何。」
田伯光幾乎想要脫口便說:「這曲子有什麼好,還不如青樓中的隨便來個女孩,隨便什麼吹拉彈唱的好。」
總算他還記得面前這位可是衡山掌門,那種無禮之言豈能說的出口,略想了一想便道:「我是個粗人,不太懂得音樂什麼的,只是覺得這位老先生所奏之曲,似乎過於悲哀了一些,不過這是我外行的見解,只怕未必對啊。」
「……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莫大先生又唱了些時候,終於到了曲終,然後方才笑道:「這位兄弟剛才品題小老兒奏曲時,先有猶豫之色,想是心中其實已把我這曲子貶的一文不值,只是礙著小老兒的面子,不好當面說出口罷了,是也不是?」
既被看破了,田伯光也再不隱瞞,都是武林豪傑,本也不必像普通人那般顧忌,於是便說道:「我說自己不懂音律,這是真的,但只覺你這曲子十分難聽,曲中光是些淒涼的調調,實在差勁之極,便是瘋人敲破鑼,也比你的好聽。當然了,可能是因為我這外行水平差了也未可知。」
林平之道:「你這話卻說差了,創製樂曲,演奏樂曲自然需要音律高手,評價樂曲卻不需要,樂為誰所作?音樂本就不是為了少數高手互相娛樂用的,你作為觀眾覺得不好,那就是不好,這又有何不對的。」
莫大先生點了點頭道:「卻不知林公子與音律上是不是有所長,又有何見解,可以教我?」
林平之很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你的胡琴聲一味淒苦,往而又復,哀而又傷,脫不得市井味兒,無怪行事也全無大氣坦蕩,算不得上乘人物,你哪裡配作一派掌門。」
這話說的莫大先生臉色變了一變,但終於還是沒多說,只是話鋒一轉道:「小老兒為兩位彈奏一曲,你們可還沒付錢呢?」
林平之笑道:「尋常賣唱者唱一曲要五文錢,你的身份高些,我給你雙份,那也不少了。」
說著林平之摸出十個銅板,隨氣推出去,十文錢便順著桌子滾過去,銅板互相碰撞,一陣叮鐺亂響,最後一個個倒在莫大先生身前的桌面上,果然只不過是十文錢罷了,林平之還不依不饒的道:「轉過街角,有一家燒餅鋪,賣的好大燒餅,飯量小了點的人,一個都吃不掉,也不過一文錢一個,這十文錢,若是去買燒餅,還可以饒一個,十一個燒餅,可很對的起你了吧?」
莫大先生眼望著林平之,但林平之也雙目逼視過來,四目相對,全無避忌,過了幾秒,莫大先生才說:「林公子一再相激,可是想叫我老兒帥同衡山派所有門人高手,衛護師弟,與嵩山派諸人決一死戰?」
林平之道:「難道這不是你的職責嗎?你這衡山派掌門該作的事情,就是穿著破衣爛衫,背著把胡琴到處瞎逛?拿點勇氣出來吧,嵩山派雖來了不少人,有幾個高手,但你的手下那可是一派啊,還有你這般武功劍法,再加我二人也不會袖手旁觀,古語云『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嵩山到底遠來是客,當真便有多可怕不成?」
莫大先生聽著林平之這般說,有幾秒竟真有些激奮了,但很快又冷了下去,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林平之搖頭道:「我之前就聽說,莫大先生與師弟不睦,又不想自己出手對付師弟,其實是想借刀殺人,靠外人除去了自己師弟,好坐穩了掌門之位」
「住口!」莫大先生怒喝道,已是滿面怒容,這老成之極的傢伙,卻是今天第一次動怒,之前林平之如此待他,他也沒發火,雖然有時臉色不對,至少一直沉靜,但這時卻一下子忍不住了。
只是發火也只有一兩秒,到底是個老臉皮厚之輩,怒氣一閃既消,然後才歎了口氣道:「我與劉師弟因音律方面的爭執,他一見我面就不快活,可那絕非真正矛盾,其實劉師弟為人忠厚老實,寬洪仁義,仗義疏財,待我又向來不薄,我不是不講義氣的人,只要還有一點點可能,我也是要救他的。」
「那你打算為他作什麼了嗎?」林平之不依不饒,繼續追問,莫大先生沒有回答,卻忽然話鋒一轉道:「不知兩位是不是真的只有你們兩個人,還是有什麼別的朋友在呢?」
這個問題其實很普通,林平之早就料到,誰都要對他們有這種疑問,可現在從莫大先生口中說出來,卻隱隱讓他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些事情沒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