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重生之瘋臨天下

正文 第113章 文 / 童歸寧

    曹姽說王慕之快死了,其實並不盡然,只是在她心裡,這人已經如同死了一般,前塵今世再也了無痕跡。

    王慕之當日知道事不可追,便猶顯頹廢,五石散沒能徹底戒除,但是偶一為之也並不害他性命,只那悵惘嗟歎的模樣一時又成建業年輕的郎君女郎們追捧的一段天然風度。只苦了陸亭君,未出閣時一味追隨於王慕之左右,現如今淪為一介卑賤宮人,以致王慕之私下那些乖戾與不平,由她統統生受。

    這皇帝六年無孕,王慕之便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陸亭君的肚子上。再找個女人是萬萬不能的,一個陸亭君已讓曹姽極為厭惡。那麼只有陸亭君生個孩子,證明了自己作為男人的生育能力,王慕之認為那就是唯一翻盤康拓致勝的關鍵。

    陸亭君便日日被醫官用苦藥汁子伺候著,夜裡就被王慕之捨了命般磋磨,幾年下來就憔悴得不成人形,曹姽若是見到陸宮人,必然認不出這昔日也算建業一美的陸家女郎。陸亭君的憔悴不但老在臉上,還老在心頭身體,沒幾年,她連月事都不來了。

    女子的月事男人看來污穢,卻是維繫其生育能力的象徵,月事都不來了,王慕之那妄想便徹底破滅。

    他不甘心,便找遊方道士許以重金配了副重藥,令左右按著陸亭君的頭強灌下去。果不其然陸亭君的月事如期而至,然而那血淅淅瀝瀝下了十幾天也止不住,眼看瞞不了,只得再請了醫官來把脈,醫官只說被虎狼之藥壞了身子,保住性命就不錯了,子嗣之類則不好強求。

    陸亭君既不中用,王慕之二話不說將她發還本家,那多年的相伴以及早年朦朧的小兒女之情好像在他二人的一生中從未出現過一般,臨到最後,王慕之只記得陸亭君帶走了自己位極御宇的希望,陸亭君只害怕建業第一美男子入夜之後面目猙獰的醜態。

    陸家父子上門理論了幾次,終歸不了了之。卻在這年的夏末,舉家乘船悄悄逃亡了北漢,陸亭君在家休養得不錯,因面貌還算得秀美,改嫁了一個匈奴劉姓皇親,過得兩年竟產下一子,陸家成了長安炙手可熱的外來家族。只是後來曹姽入主長安,這個孩子又成了陸家的催命符,此乃後話。

    不幾日,因王慕之先前與陸亭君有過夜歡,虎狼之藥的病症也顯在了他身上。陸亭君歸家後,他漸漸覺得下裳之中隱隱發麻作痛,初時並不妨事,過得兩三月就連走路都不能。他這人自命高貴門第、天下一等風流,羞於與人知道自己病症,待到不得不延醫問藥,那患處已然腫大如斗。

    醫官回報太初夫人,那吳王乃是房中事不淨的關係,罹患了疝,疝其狀陰下之囊腫縋,其大如升如斗,膿狀可怖,不忍睹之。

    荀玉也只能歎一聲「冤孽」了,如此又是半月,吳王竟奄奄一息,藥石無醫。

    曹姽只道王慕之自作孽,與自己全無關係,她並不感到內疚,只礙於王道之的面子,因此頗覺得不便。這幾年中王道之越發仙風道骨、篤信天師,也搜集三兩個美貌少女秘煉紅丸,閒來尋求長生之道。有沒有效果曹姽並不知道,只是王道之又添了個幼子,慶生之日高朋滿座她是知道的。

    想到這裡,又憶及她當日猜到王道之對於先帝的感情,那王太師臉上見者為之動容的神傷,彷彿已經恍如隔世。又想到自先帝去後每次匆匆而別的親父慕容傀,與她這個親生女兒見面,尚沒有與康拓在一起時那般投機,只能感慨人心易變。只她經歷兩世,早已看淡這一切。

    最最緊要的是,她和康拓二人在一起便足矣。

    曹姽把額頭死死抵在康拓胸前,那男人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失笑:「怎麼了?若是捨不得,也不必避忌臣下,陛下大可以去瞧瞧吳王,並不妨礙的。」

    「那你突然稱我陛下做什麼?」曹姽風情萬種地翻了他一個白眼:「原來康大都督也會對朕強顏歡笑,說那些拈酸吃醋的假話不成?」

    「真是小孩子家家的傻話,」康拓無奈搖頭:「就是看在太師的面上,你也應當去看一回,若不是王家退避,你不會如此順遂。況且吳王尚有名分,旁人只會道女帝無情無義。」

    曹姽朝他擠擠眼睛:「你知道的,王慕之見了我,只怕會被早早氣死,還不如不見。不過如此一來,那個王爵就可以收回,阿攬,你給我些時間,你該得的最後都會給你。」

    康拓反倒捏她鼻子:「說什麼傻話,什麼我該得的,阿奴,我要那些做什麼?燕王一世英雄,如今自己放逐遼東;吳王原也是摘星折月之才,不滿三十便在病榻上苟延殘喘。你一個女子稱帝本已不易,何必提舉一個男子再與自己平起平坐?」康拓知道以自己的出身,位極人臣或許是天下寒族楷模,但成為帝配卻可能使一切努力化為烏有,讓兩人受到世人的指摘詬病:「阿奴,你聽著,我只願你一個人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讓我在你腳下捧著守著,如此你我都再不會孤單。」

    曹姽心知他說得是事實,眼淚卻止不住「撲簌簌」而下,胸臆間有股熱氣瀰漫,哽在喉頭無法言說。

    她仍是去見了王慕之。

    重重簾幕錦帳遮掩不住膿腫的腐臭之氣,曹姽遠遠坐在房間另一頭,看見王慕之隱約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想起自己曾在雪地裡抱著了無生息的吳王痛哭失聲,她想若是換成康拓會怎樣?她覺得自己大約不會哭,既然大魏龍雀在手,她必定當堂自刎,決不讓康拓孤零零一人。

    原來這就是區別。

    王慕之氣若游絲:「陛下您來了,」旋即他想起自己慘狀,別過臉去:「臣無顏……」

    曹姽揮退左右:「聽人說你已不肯吃藥?」

    「藥已救不了臣的命。」王慕之慘然一笑,不可不說,到了這個地步,他一顰一笑仍很動人,卻動不了曹姽的心。

    「你既篤信天師,那信不信輪迴?」曹姽不等王慕之回答,自顧自說道:「十歲後,朕曾做過一個夢,夢裡有朕也有你,不過卻是朕為你生育二子,而你最後因為陸亭君負朕。不不,陸亭君或許從不重要,你是因為那個天下至尊的位子負朕,但你不該用別的女人折辱朕。」

    王慕之眼睛瞪得快要掉出來,而後他漸漸平靜,嘴唇抿得緊緊。

    「只有那個男人,守著朕到死,朕死他也死,你說是不是很了不起?對了,那時候你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曹姽「呵呵」笑起來:「所以這次從一開始朕就不會給你機會,可你還是那麼早死,所以這同旁人無關,都是你自己造孽。」

    王慕之半信半疑,但是死亡的恐懼激怒了他,他啐道:「你這個瘋女人。」

    但他是喜歡這個瘋女人的。

    「是,你一直都說朕是瘋子。」曹姽走近床榻,端起矮几上還有餘溫的熟茄塞進王慕之嘴裡,對流了滿床的黃膿水視而不見:「但是只有瘋子說真話,所以朕奉勸你,不要讓朕如願,這次做點不一樣的事吧。」

    王慕之的病奇妙地好了,就連葛稚川都嘖嘖稱奇,一旦可以自如地下地行走,王慕之便在雞鳴寺出了家專心於畫技一事。因梵境圓寂於外地,八部天龍缺龍女之睛而未成,眾人皆以為遺憾。那龍女乃是當日曹致健在時,仿照小皇女觀音奴而做,依照八部天龍次序就站在瓔珞寶冠高聳的帝釋天身邊,傳說中她得道時年僅八歲,畫上便是個稚嫩垂髫的女童,額上如尖尖小荷一般生著一對珊瑚龍角,玉雪可愛、妙若天成,祥雲托著足下,手持金剛伏魔寶劍,氣勢凜然。

    而後王慕之花了三十年才執筆為八部天龍上的龍女點睛,八部天龍圖遂後為舉國佛之至寶,此又是後話了。

    王神愛曾特特去雞鳴寺勸了幾回,見兄長不肯回心轉意,只好作罷,她只得時時關照王家門人對兄長多加照拂,因吳王的一應用度曹姽均未削減,對其一意孤行地出家,最後大家便都默認。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兄長離開台城,王神愛內心深處委實鬆了一口氣,她一直以來極怕吳王荒唐不羈的生活會引來不好的風評,並危及到太子身上。王慕之出家,並不是一件壞事。

    這日,曹姽突然宣召太子和王神愛前去說話。

    太子曹安肖似其父,長得溫文爾雅、眉目生輝,只一雙眼睛像極了曹姽,可惜不能視物,沒了曹姽那肆意而為、揮灑自如的神采,只他心思敏銳、聰慧非常,曹姽向來十分喜愛看重他。

    趁著著服的空隙,曹安突然道:「皇姑姑這兩月來只召見了安兒三回,太初夫人也不肯讓姑姑再把安兒抱在懷裡。」

    王神愛一聽,心念電轉,差點昏過去。

    進入東堂一見,康拓和葛稚川都在,曹姽則有些慵懶,臉上帶著酣睡未醒的嬌紅。王神愛臉上蒼白萎頓甚至引得葛稚川都微微皺眉,曹姽早已看穿她心思,心內一歎曹安怎會有這樣一個母親,或者說王神愛做了人母竟成了這幅模樣。她便刻意挺了挺未束封的腰,秋日還有些燥熱,她穿得輕薄,讓王神愛明明白白看到那微凸的小腹。

    因荀玉下令封口,又拿上次通風報信的宮女殺雞儆猴,因此竟鮮有人知道此事。

    曹姽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朕意已決,讓葛神仙給曹安的眼睛施針。」

    王神愛眼睛死死盯著曹姽小腹,嘴唇抖了抖:「你要除掉安兒,我不……」

    「住嘴!」康拓冷冷止住了王神愛的話:「無知婦人,怎可在陛下面前妄言。太子亦是總角小兒,怎能聽你胡言亂語?」

    曹姽拍拍康拓,示意他不要生氣,她和王神愛打了這許多年的交道,姑嫂間確有情分,而她又無比清楚在曹安的事情上和王神愛講道理純粹是浪費時間。康拓一個大男人,怎能和王神愛計較,總歸都是為了孩子失去分寸。

    「太師也同意了,」曹姽含了一顆酸酪鶯桃,也不同王神愛生氣:「朕不問你,只問曹安自己的想法。東魏不需要一個盲眼太子,有沒有朕腹中這塊肉,都和曹安的眼睛無關。」

    曹安的耳朵清楚地辨明曹姽出聲的方向,一雙眼睛直直望著高處,渾然不覺王神愛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彷彿一點都不疼。

    他稚嫩的聲音迴響在東堂:「請葛神仙出手。」

    「好,果真是我曹家男兒,」曹姽拍掌大笑,眼見著王神愛哭起來越發心煩,她雖然不是頭次經歷生產,精神卻著實萎靡,便不容王神愛質疑道:「嫂嫂,你且好好想想,曹安如此下去,就算朕要護著他太子之位,天下也容不得朕護著他。葛神仙說了施針是五五之數,若是不施針,則必定盲眼一生。你就賭這一半的希望,曹安可以成為未來的皇帝。若是他能夠復明,你做不了皇太后,但你兒子就是皇帝。」

    王神愛一窒,又看著曹安默默流淚。

    葛稚川神技,三個月後曹安就頭次見識到這三千世界是怎生模樣,王神愛大喜過望,投了數十萬錢給江左多處廟宇,曹姽聽說只是皺眉,並不責備於她。因曹安第一次睜眼,初時形同稚兒,但他聰明伶俐,很快就備受朝臣們的青睞,又懂得謙卑做人,對待曹姽極為孝順,甚至勝於對待自己親母,這個太子通身無處指摘。

    因皇帝身子沉重,這年冬至節,太子代皇帝前往南山祭天,一時政局清明、朝堂安穩,東魏的形勢一片祥和。就在年前歡欣的氣氛中,遠方傳來噩耗,曹嫿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寫點科普,因漢代盛行房中術,以其為長壽養生甚至成仙之道,所以會有人擔當導師,就是荀玉這樣的。西漢時導師是男的,東漢及漢末因為講究貴柔崇陰,所以導師就都是女滴啦。

    這文下章完結,不知會有多少字,五千也好,一萬、兩萬也好,下章完結。

    番外會有兩章半。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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