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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6第八十五章 文 / 童歸寧

    太子後院鬧得風起雲湧之時,曹姽這小姑卻萬事無礙,只顧著自己高興就成了。王神愛有意籠絡曹姽,又感念她推薦葛稚川的恩德,處處照顧寬容,將曹姽慣成個太子宮的小霸王。

    好在曹姽出門日久,人情世故都有長進,縱然嫂子寬縱,也並未惹事,王神愛偶有回家探望,家裡人問起太子殿裡住了一個大名鼎鼎的跋扈公主時,這位太子妃也總是說些好話。

    周威自蜀地受傷之後,就回了江東老家休養,女帝准了他三月的假。

    日子一到,他便照舊回太子宮當差,知曉曹姽如今也在那處,卻苦於外殿找不到機會與她說話,因此一到了休沐,便急急地來尋人。

    周威在太子宮與台城行走三年有餘,宮裡的貴人侍人也都認得全,這會兒瓊珠便笑著掩嘴進來通報:「太子妃,公主,奴婢當周將軍與人調了日子,怎的休沐還來當值,原來是別有他想。將軍說他要找公主敘舊,太子妃可趕緊放人吧。」

    因王神愛肚裡的胎兒月份還早,還不能準備什麼衣服用具,因此曹姽便守著給嫂子唸書,念的都是些平日自己感興趣的話本兒和民間傳說,把王神愛聽得直笑。

    這平日端莊的人笑夠了,就打發曹姽趕緊出去見周威。

    瓊珠見沒人了才湊上去問:「這小公主和周都督家的公子……能成?」

    王神愛望了望外頭還明亮的天色,只覺得這宮裡的日子一天天地無比漫長,可她只能熬著,好在現在肚子裡有個盼頭,她想到曹姽心無旁騖的關照與陪伴,歎息道:「難不成還與我哥哥成麼……只是公主這樣純然的性子,或許原本該是哥哥的福氣。」

    曹姽這次回京,因著心事重重,根本就記不起王慕之這號人來,倒也不是天性涼薄,而是她每回只能專注於一件事罷了。直到周威找上門來,她竟才發現自己差點忽略了這個親如兄長的人。

    周威躺了三個月,渾身都像長了草,只是如今還不良於行,與曹姽不論是比試還是郊外放馬都是不成的,二人只好沿著宮牆慢慢走動,日頭下去後好去找一處食肆,便是連酒也喝不得。

    周威的黑臉都養白了些,因此更顯出幾分靦腆來,二人默默走了會兒,他才道:「阿奴你在南越的戰事這般順利,我初時還擔心,後來才知小看了你。」

    「哪裡就是我的功勞了,」曹姽笑笑:「有功的人早就領了賞回去了。」

    那人自然指的就是康拓,聽曹姽那麼一說,周威也想到了此人,不知為何心裡一堵,並不是說他就嫉妒了康拓的功績,而是他站在更高的起點上,偏偏時不我與,實在令人扼腕歎息。

    曹姽觀他神色寬慰道:「周兄也不必急於一時,北漢如今未滅,機會還多的是呢!」

    她卻誤會了周威的意思,周威並不怕以後沒有累積軍功的機會,只是他覺得自己如今還配不上曹姽,而曹姽今年卻已經十五了。他等得,女帝和曹姽卻未必等得,滿朝文武,可都不缺兒子。

    「這個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周威克制住心裡的慌亂,不讓曹姽看出端倪來:「你荊襄一行,以後康家父子都是你的靠山,康拓憑那等出身,晉陞如此之快,只怕往後成就不會遜於康樂公。你與他先時有主僕情分,怕是往後受用不盡,我不過是蔭了祖上的功德,實在有愧。」

    不知為何,曹姽並不愛聽到周威說什麼主僕情分,就算她對康拓呼喝使喚,康拓十次裡未必有一次理她,最後吃癟的還是她這個公主而已。想到康拓,曹姽心裡一陣悶悶的酸楚,周威卻暗暗懊悔自己不會說話,不知哪句又讓曹姽不高興了。

    二人正各懷心思,不防前方卻與人狹路相逢。

    若不是曹姽出身高貴,二人都是被建業文士看不大起的武將之流。周家雖然也是義興大族,只年資不長,又以強力聞名,出了義興便容易被人詬病。曹姽就更不說了,少時天翻地覆的壞事沒有少做,出行都要讓人避著走的,偏偏女帝不管這些小事,燕王慕容傀又是不分青紅皂白縱容著,更是沒人管束。

    對面來人人未至,香風先至。曹姽一錯眼就看見了打頭的王慕之,他如今該年過二十,已是翩翩郎君的成熟風度,那張臉就是曹姽新婚夜初見之時,令人神魂顛倒的謫仙容顏。

    他們一眾人在僮僕的包圍下前呼後擁,路上行人紛紛避讓。僕人捧著白色錦緞鋪在路前,好讓白袍大袖不至於沾惹灰塵。曹姽認出打頭的是王慕之,後頭還跟了與他形影不離的6參與一些不認識的俊秀少年。最末是6亭君梳著女兒頭,帶著兩個侍女,默默跟著。

    6亭君想來都十八了,竟還未出嫁?這番癡情,曹姽都忍不住想要成全她了,只是當時種種事體壞了名聲,她除了一心貼緊王慕之,倒是沒人願意娶她。

    周威見曹姽臉上浮現冷笑,正待要問她怎麼了,白色錦緞已鋪到他二人的腳下。粗僕不知二人身份,還魯莽地讓他們起開,不要擋在路中。

    曹姽要是讓開她就不是曹姽了,再者周威身上還著了鎧甲,她雖是一身便服,也難掩華貴,這粗僕以為自己從王家的門裡走出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裝瞎子嗎?

    不待曹姽發作,6參已經遠遠地望見他們,「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給王慕之指了指道:「瞧是誰來了?」又壓低聲音道:「這難得聚一次,也能撞見這不陰不陽的雌貨。」

    王慕之有些不悅,6參就是這麼一個愛借題發揮又不知輕重的人,但他自詡比之要更有風骨,再者王家勢大,其父王道之卻始終尊重女帝曹致,王慕之在外不敢造次,他不耐煩地對6參道:「別亂說話。」

    這時雙方都到了近前,王慕之想行個禮也便罷了,這時才藉著面對面的機會打量曹姽,竟發現曹姽著了一雙普通的棉鞋,已和自己差不多高,若是著了女裝的鳳台履,豈不是要俯視自己,王慕之心裡一陣不自在,挑剔的眼光卻從曹姽臉上劃過,流連於在建業裡可算上品的容貌,又在她不同旁人的傲氣眉梢看了幾看,才作揖道:「久不見公主,別來無恙。」

    6參可不敢忘記曹姽曾經整治過自己,可他只敢耍些小人陰謀,於大事上無絲毫謀略,與曹姽當面對峙極為心虛,當下只管低著頭不言,倒是6亭君躲在人後,不時偷偷打量曹姽。

    曹姽又怎會不知,她太理解這些大家閨秀,看著一副賢淑樣,心裡的小人兒都快從她們的喉嚨眼睛裡跳將出來,不滿足她們窺探的好奇心,她們根本不會罷休。

    曹姽故意慢慢悠悠地道:「大家都無恙,自然都是好事。」

    她說罷狠狠瞪了眼6參,6參只覺得渾身都痛了起來,又不好當街閃避,只好硬著頭皮杵在原地,迎受曹姽冷意森森的眼光。

    王慕之自然不想雙方對上,他雖不能欣賞曹姽,妹妹王神愛此番得子,卻少不了曹姽的功勞,他冠冕堂皇謝了幾句,見曹姽的臉色稍微緩和些,便告辭離去。

    6參走的時候嘴裡還不乾不淨,說著什麼周野人和曹野人合該配成一對。

    曹姽捏緊了拳頭,不和這種人渣一般計較。

    周威見她手背青筋暴起,連忙趁街上無人將她的手拿住了,一邊嘴裡叨叨:「別太使勁,摳壞了手掌該怎麼辦才好?」

    「6家小人,」曹姽如周威所願鬆了勁,這才啐了一口:「總有一日,要縫了他那張臭嘴。」

    周威深吸兩口氣:「阿奴,你有否想過讓他無話可說。被罵作野人又怎樣,若你真的嫁我,且讓他們看看野人好好過日子的模樣。」

    曹姽張口結舌,又突然大笑起來,笑完才正色道:「6參是惹人厭惡,不過我們又何必因為他而為難自己?」

    「怎麼是為難?」周威一急:「我明日就去求見陛下,你已過了十五,二公主與北漢的事情又懸而未決,我一是喜歡你,二是見不得北漢覬覦你。」

    若沒有康拓那檔子事情,曹姽或者還要感謝周威,甚而她還會考慮周威的提議,至少她知道,自己自在慣了,周威為人不怎麼會忤逆她的心意,但她現在不這麼想了:「婚姻大事有長輩決定,我知道周兄一番赤誠之心,但此事實不該私下商定。」

    這話由曹姽說來異常古怪,周威卻只當她小姑子長大,懂得了禮儀。曹姽這樣一說,他反而堅定了入宮求婚的心。

    因為遇到了王慕之,曹姽便沒了心情,與周威道別早早回了太子殿,卻不知周威瞞著自己入宮見了女帝,點明了要向自己求婚。

    周威雖不是乘雲而來的蓋世豪傑,但女帝多年觀察,知曉此子身世高、人品好,難得還愛重曹姽,這樣的夫婿實在難求。即使是慕容傀,也挑不出什麼不好來,因慕容傀只會說要給他挑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給女兒,卻哪有他嘴中頂天立地的男兒呀?他也就嘴上厲害,既然女帝都不反對,他也只能想著要好好提點一下周家,決不能給曹姽受委屈。

    女帝心裡已有了主意,只等曹姽到了十六歲,年紀更大一些便頒旨嫁於周家。曹姽於這些打算都是知道的,她卻選擇了沉默。

    與此同時王神愛肚子漸大,太子秉著初為人父之心,與王神愛平日相處也略有緩和,到底還是缺了一些男女之情,但是感受孩子的胎動,也別有溫馨之感。

    太子的喜惡左右著整個東宮的風向,宇文燕不敢造次,誰讓她腰背此時沒有王神愛挺得直。但好在太子還是個男人,是男人就對宇文燕還有顧念,這畢竟是他初次為之動心的人。

    宇文燕為此也收斂好些,漸漸按時對太子妃噓寒問暖,懂得低頭做人,若是太子妃沒有宣召,她也不敢湊上前去造次。

    八月盛夏,卻是太子生辰,因女帝宮中沒有慶生的傳統,太子只是召集了親近之人一起吃飯。

    席間還要了一壺桂花釀,與胎像已然穩固的太子妃淺淺酌了一杯,王神愛因著有孕,整個人豐腴了不少,不復少女青澀。皮膚閃著珠光般的白淨柔嫩,神色和緩,已是有了一些為母的光彩,全不如初嫁時的難以接近。

    曹修心中一蕩,想著四年夫妻相敬如賓,不由也感慨萬千,捉著王神愛的手便與她飲了一盅交杯。

    王神愛的心方才顫動了下,卻見盡在咫尺的那只白玉杯,那只她送進曹修嘴裡的白玉杯沁出血色來,她還來不及喊人,曹修已經撲倒在地上,案台杯盞碎了一地,就像那混亂不堪的未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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