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0番外 文 / 童歸寧
那是康拓第一次不得已踏入建業的地界,打下蜀地之後,女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朝臣們都有在猜想康樂公戰死成都是不是成為了壓垮女帝的一道打擊,內有燕王,外無輔軍之將,怎麼看都是女帝越發孱弱的表現,不免也要感歎一下女人重情,不是為帝的幸事。
康拓耳聽著建業紛紛的私語,胸中自有成算。他臨危受命,二十歲的年紀就接下了頓失主帥的西府軍,女帝要親眼見見他乃是意料中事。康樂公早已提過自己這個義子,女帝曾經對他很有興趣,但也只是有興趣而已,卻不曾想過康樂公給東魏留下這麼一筆財富。
眼見著離東堂的覲見尚有兩個時辰,康拓入台城不便身著鎧甲,也穿不慣那些飄飄欲仙的白袍大袖,好在燕王的關係,建業亦有不少短衣胡褲的鮮卑人。他乾脆也這般穿著,竟然也是昂藏有度,不很失禮。宮人見到他雖然要狐疑地多看兩眼,但是康拓想著自己總要回荊襄之地,因此不是很在意他人的目光。
因時辰尚早,在一個宮人的指點下,康拓便去了台城後方的華林園轉轉。華林園是皇室經營,因有人負責精心養護,冬日裡移栽了不少梅花,也顯得生機盎然。間或有笑聲從林子深處傳來,想來大好的梅景,也並不止康拓在欣賞。
其實康拓欣賞不來,他愛大漠邊地的肅殺,愛秦嶺的千里冰封,這樣艷麗而貴重的梅花,在他看來,雖可愛,卻不可親。
但他循著說笑聲往裡邊探了探,隱隱看見紅梅叢裡一個白色的人影,想是好人家的出生,身後還跟著侍女和隨從,康拓看不見她的臉,卻聽到一個淙淙如溪流的清脆聲音,而小溪明明冰封在自己腳邊:「娘親身子不好,你們說待到開春娘親生辰的時候,我獻上一支舞好不好?」『
竟然是個男裝的女子,康拓起了好奇之心,雖知道不敬,卻隱在樹後沒有離開。那侍女似乎年紀大些,更為持重,手裡拿著白毛的斗篷,要勸說那人穿上:「主家,天寒呢,雖然太陽好著,還是得把斗篷披上。獻舞之事,回去了再從長計議嘛!」
那人似乎不樂意:「我特意偷入教坊看了呢,平康坊裡的舞孃正在排演一支春鶯舞,咱們臨秋齋不是正值了兩棵鶯桃樹嗎?待到春暖花開,或可樹下翩舞呢!」
那侍女嘴上哄道:「好好,隨您樂意,先把斗篷穿上。」
那人自然還是不肯,反而急道:「你們不知道,那舞可漂亮呢,娘親父親都會喜歡的,說不得慕之也喜歡,聽人說王家經常請建業頂尖的舞孃去獻藝。你們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好看?」
她急不可耐地將大袖袍揚揚一揮,做了個起勢,驚擾了一陣梅瓣飄灑。大袖的手臂隨著她身體的旋轉慢慢游移而下,康拓看見了她的臉,白淨得如冰似雪,而雪卻輸了那段少女喜人的紅暈。她眼梢微翹,卻是略略的胡人長相,想是混血,卻自有一番奇妙的綺麗,因提到親人及愛慕的郎君,嘴角尚噙了一絲笑,整個兒靈動鮮活。看著年紀小,個子卻不小,白衣披了紅梅,卻是康拓見過的比蜀錦還要美麗的花紋。
康拓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人走了他也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冰涼的雪花落在他臉上,他才驚覺自己是不是誤入夢境,巧遇了一個妖精,就像茶館裡說書人的故事。
綺夢已醒,他見到了名震天下的承德女帝曹致,女帝問他有幾分把握打下南越,他說春來之時必可得勝還朝。康拓說到做到,南越皇帝孫冰做了階下囚被押回建業,滿城的縞素還未除去。顧命大臣們絞盡腦汁地思考要給康拓什麼樣的獎賞,卻不知康拓已經得到了他最想要的。
那個梅林裡起舞的人兒就坐在九重階上,階下立著她新婚的夫婿和她權傾朝野的公爹,年輕的女帝膚色白膩,落在康拓眼裡卻是掩不住的蒼白,紅梅不再,紅暈也不再。
可惜了春鶯舞,想是最後並沒有跳成。
但康拓想她還是沒變,看她不掩厭惡地瞪著故作覬覦樣的孫冰,康拓幾乎想當堂大笑。只是她的眼光總是輕描淡寫地拂過自己身上,似乎絲毫不在意這位戰將,也不知道有人默默看她。
康拓有自己的歸屬之地,有一支自己的西府之兵,他又再次離開建業,一走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