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文 / 童歸寧
那個巴人鳳很是奸詐,哪裡的頭髮不好扯,偏偏扯曹姽鬢邊的那一縷,弄得以後盤發作髻都梳不起來,麻煩不大卻是後患無窮。曹姽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來阿姐房中堆積如山的金籠頭和假髮,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難道以後要她去求曹嫿不成?
死也不要,曹姽直覺否定了這個選擇,她齜牙咧嘴地捂著那塊生疼的頭皮,拿袖子去擦臉上沾到的泥沙,非但沒擦乾淨,反倒是越擦越髒,活像是方才廝打過的小花貓。
阿攬不聲不響地摸出一塊乾淨帕子,就近蘸了水,伸手就給曹姽抹臉。二人在山中相處數天,後阿攬被調入康樂公都督府做隨行,大小虎和蔡玖騰不出手來時,他自然而然得做些下人的活,反正曹姽是絕沒有自己動手的道理。
揩了幾下後,曹姽嫌棄他手太重,扯過巾子自己胡亂擦了,朝躲在眾人身後的巴人鳳一揚下巴耀武揚威道:「喂你,這事兒到底怎麼說?!」
巴人鳳比之曹姽猶有不及,眼睛青了一隻,掉落的銀釵扯去了好些頭髮,身上衣服也撕破了數個口子,料想到了談條件的階段,曹姽該是不會打她,她才慢吞吞走出去道:「我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巴人鳳眼睛骨碌碌一轉好奇道:「我那雙刀可是天上所墜隕鐵所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東西。這世上若有刀劍一相逢便可斬斷隕鐵雙刀,必是有來歷的神兵。」
曹姽也不掩藏,揚起手上青釭劍道:「沒錯,便是開國武帝雙劍之一青釭劍。」
巴人鳳原本一雙伶俐的杏仁大眼,此刻更是睜得和個龍眼一樣圓乎,她也顧不得害怕,湊上前去拿指頭輕輕觸了觸劍身,竟發出悅耳清吟,再見劍身以金嵌「青釭」二字,卻是那柄傳說中的神兵無疑。
曹姽道:「武帝原有青釭倚天二劍,青釭劍曾被常山趙子龍奪走,如今復又歸入曹氏後人。」
此話一出,曹姽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然巴人鳳看重的卻不是一個,她甚至沒有意識到曹姽說了什麼,她只是戀戀不捨地撫摸青釭才道:「你想必只知道此劍始於曹魏武帝,卻不知這劍是何人所鑄?」
曹姽大奇,自然是不肯錯過:「此話怎講?」
巴人鳳道:「魏武帝想必是從漢室獻帝處得到這二寶,漢室卻是高祖謀奪天下時,先入咸陽在阿旁宮所取。當日始皇帝收繳天下兵器,鑄成十二銅人,卻開恩保留了我巴家的部曲。我家先祖便將傳家之寶的一雙玄鐵上貢,鑄成倚天、青釭二劍獻於始皇帝,這兩把劍鋒利無比、削鐵如泥,只是世事輾轉,後不知落在了誰的手上。」
發完這番感歎,巴人鳳與曹姽對看一眼,又深覺不好意思,這才囁嚅道:「曹家既然得了始皇帝的信物,我便助你們一程,也算一場相識。」她見曹姽摸著鬢邊短髮一臉冷淡,才急道:「你看你們,這許多俘虜再加傷兵要如何行進?若我所猜沒錯,你們必定打的是先入成都的主意,成都在南充數百里之外,沿途嘉陵江雖然兵力不多,居高臨下據守南充卻不在話下,況且北漢如今恐怕與你們的打算一樣,你若是不領我的情,可考慮過後果?」
曹姽奇道:「你也不過有船、有人兼之有些家底,我們成不了事,莫非你還能成事?」
聽到這句,巴人鳳才有點得意地笑答:「這話倒是不假,咱們可以慢慢分辨。」
原來這嘉陵江兩岸,原住民除了靠農事過活之外,亦指望著巴家手指頭縫裡漏下的點滴賴以生存。因巴家開山採集丹砂礦脈,江水中就必然帶有衝入的丹砂,別處是往水裡淘金,可是在蜀中的地界,卻是全民都去江裡淘丹沙。
對於此事巴家也並不禁絕,不與民爭蠅頭小利,這也是這個天下之名的商家可以長存巴郡的一個重要原因。
巴人鳳拿了自己的地圖指給看,就是沿著嘉陵江一路的南充沿途,遍佈了零星二十多處的丹砂煉製作坊和幾處礦脈,她們一路行去,可以將俘虜來的北漢人拆成百八十人扔在巴家的產業內,巴人鳳露出一口白牙:「這些匈奴人身強體壯,可是絕好的苗子,一天肯定能多採出百八十斤的丹砂礦。」
曹姽給她潑了冷水:「這些人也是正規士兵,你手下可能制住他們?」
沈洛在一旁聽了,倒是沉吟片刻,朝著阿攬點頭道:「此計卻是可行。」
看著他二人都在點頭,曹姽不解,阿攬便指點她道:「殿下想必不知採礦是個什麼行當,巴家女郎說是採出百八十斤的礦石,可是數千斤裡恐怕只有十斤可用,這些人恐怕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哪裡還能逃跑?」
曹姽恍然大悟,又想問他們如何知道的,轉念一想這問題實在太蠢了,阿攬和沈洛吃了這許多苦,怕是感同身受的,於是便指指下面一片狼藉的戰場:「活的有地方去了,死的還是得收拾掩埋一下。」
這場偷襲遭遇戰,北漢人失去主將,折損過半的兵士,曹姽自己損失的人馬也在五百以上,眾人忙乎了一個晚上沒合眼,帶著渾身的髒污和血腥氣將戰場打掃乾淨。北漢即便事後派人來尋,也沒有找到這支神秘失蹤的部隊,還憑白折損了一員先鋒大將。
此時天已經濛濛亮,巴人鳳建議曹姽讓部下和俘虜都換上蜀民的衣服,東魏兵士可以立在甲板看守,北漢俘虜全部扔進船艙綁起來,眾人一聽可以換衣服,眼裡就放出希冀的目光來。
周威悄悄拉過曹姽道:「這一路行來,又遭逢大戰,兵士身上都一身髒臭。且讓他們就著江水洗洗,也是難得的恩典。」
曹姽沒碰上過這種問題,從前她隨慕容傀住在遼東草原的時候,帳篷裡的牧民是幾年都不洗的。巴人鳳嘻嘻取笑道:「洗就洗,這有什麼妨礙?哦,對了,殿下,蜀地民風彪悍,您可要早日習慣。」
再去看阿攬與沈洛二人,竟也頗為贊同的模樣,巴人鳳扯了曹姽的手往坡地走去,一邊還道:「你們手腳快些!」
曹姽想和她說自己走得再遠也沒有用,無他,實在是自己眼力過佳而已。巴人鳳坐在一邊嘟囔著往下看,看著那些男人爭先恐後脫了衣服衝到江水裡,漫山遍野的都是白花花的肉,便「啐」了口:「真像一堆肥白的蟲子。」
可不是嘛!曹姽對於男人身體的認識,一是來源於父親慕容傀,他是草原上的男兒,黝黑健壯,他抱著小女兒的時候,小女兒會嫌他肉太硬,可這個壯漢,在自己母親面前卻總是懨了吧唧的。再來便是王慕之,他瘦削白皙,早先曹姽還覺得他肌理細膩,觀之賞心悅目,後頭此人服食五石散,身上的骨頭都要戳出來,當時自己滿心撲在那人上頭,卻是完全不在意。
還有,還有就是阿攬,要在人群裡分辨很容易,不過曹姽克制著沒去看,二人跌在山谷裡時候,大約是因為他受傷發燒,曹姽只覺得他身上火燙燙的暖和極了。
她與巴人鳳之間的沉默有些尷尬,更不要說巴人鳳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曹姽又不好四處轉頭看風景,便隨意找了個話題:「你家數艘樓船雖大,如何要多裝這幾千人?」
巴人鳳似乎看穿她的神思不屬,嘻嘻一笑指著江面道:「我自然知道負重太沉,早就令人把船艙裡所運丹砂都洩到江裡去了。」
曹姽聞言一驚,低頭下去便果然看到泊船所在的位置,江面都被染得通紅,和那些脫得精光洗浴的士兵一對照,更加顯眼,她訝異之下打趣道:「真不愧是巨富,眼也不眨,就扔了這幾座金山。」
「你有所不知,」巴人鳳意興闌珊的:「如今也不過是靠些祖產,如今的成都王一家可不比始皇帝。莫說始皇帝了,連漢室的人都比不上,變著法子要侵佔巴家的產業,我家如今已龜縮至蜀中東川經營,西川全數被成都王的爪牙霸佔。不過……」
曹姽眼睛一亮:「我東魏從涪陵進兵,正想方設法攻佔巴郡,這條線路可是你們巴家發跡所在,原來這才是你幫助我的真正目的。」
巴人鳳也不顧眼圈上烏青的疼痛,嚴詞道:「成都王李家流民出身、品格低劣,蜀民困苦自不必說,自地動之後更是餓殍遍野。如我們這樣的大族也生存不下去,李家戀權貪財,若不是我們幾百年來都保有私人部曲,丹砂產業勞役不下萬人,李家不敢輕舉妄動,恐怕現在早已家破人亡。」
曹姽便知巴人鳳的擔憂,與她擊掌為誓:「我便承諾於你,不管往後東魏是佔據東川還是蜀中全境,必保你巴家百年基業,丹砂礦是你們家的,就還是你們家的。」
如此知道巴人鳳在意的事情,曹姽才真正對她伸出援手之事放下心來,此時沙洲上,兵士已被人吆喝著上岸,66續續拾了衣服在穿。
巴人鳳是個孩子性情,轉眼就被別的物事吸引了注意,毫不羞澀地指給曹姽看道:「你瞧那個大漢,長腿細腰、寬肩窄臀,面貌雖是不分明,想必也不差,著實令人垂涎。他是你的手下吧,我一會兒要去問問,到了巴郡之後,他願不願意爬我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