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文 / 童歸寧
被曹姽擒入帳中的小兵叫做劉寶,雖年過二十,個頭反比曹姽矮上一些。東魏徵兵沿襲漢制,不以年齡只以身高劃分等第,矮於六尺的無分年齡皆不列入徵兵對象。
小矮子劉寶不過是比六尺略高,差一些就是可以躲過徵兵的,因他個小,平時沒少被嘲笑,卻也得到頗多照顧,得的都是些輕鬆活,哪知也會遇上這等無妄之災。
劉寶被曹姽剝得只剩粗麻單衫,蔡玖還滿是嫌棄地把那身棗紅色的夾襦兵服扔了回來,阿攬將他扶回草棚就著光亮仔細一看,劉寶那張討喜的圓臉已經變作了烏眼雞,曹姽為了打昏他沒少下黑手,當頭就揍得他眼眶發了青紫,劉寶這遭倒是代康公受過,反成了帳中那位伺機發洩怒氣的對象。
阿洛不安地往那處帳子望望,將懷裡藏著的一個雞子摸出來,小心翼翼地剝了殼兒,給劉寶敷眼睛。
呼延莫瞅著可憐兮兮的矮子劉寶,走上前去扯他膀子:「毆打軍士,這也太無法無天,走,給吳爽說去,讓他評評理!」
阿洛板起臉叱了聲:「呼延莫,你坐下,別添亂!」
他一大聲,手上的力氣便不由自主大了,劉寶被他按得痛叫。這個草棚裡誰都知道這個叫阿洛的奴隸與阿攬關係密切,二人以兄弟相稱,若說那個高個阿攬靠拳頭說話,這個阿洛卻懂靠腦子做事,在這群人裡頗受擁戴,因此阿洛一發話,呼延莫見阿攬也是一副不贊同的表情,便懨懨地坐回原地。
可呼延莫心裡藏不住事兒,隨意扯了根草塞進嘴裡磨牙:「你們說那個帳子裡頭住著的,到底是個娘們兒還是個小子?說他是個小子吧,初一看那白狐裘衣圍著個巴掌大的小臉蛋,可比山下鎮裡頭樓子裡的女郎還妙;你說她是個娘們兒吧,來咱們這個都是臭男人的窮山惡水做什麼?況且京都裡頭,莫說是女郎了,就那幾個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郎君,怕是連馬背都沒上過。」他瞥了眼劉寶的烏眼圈兒,啐道:「娘們兒能下這樣的狠手?」
呼延莫喋喋不休地說著,恍惚覺得面前的阿攬笑了下,又覺得自己看錯了。這個臭石頭,比秦嶺山頭積的雪還要冷上十分,可拳頭沒人家硬,呼延莫也無話可說。
他百無聊賴地倒下去,突然覺得自己塞了麥草的枕頭癟下去一塊兒,手伸進去掏了掏,本已懶洋洋的身子像只山裡的猴子竄起來:「阿攬,你把東西掏走了?!」
「是你自己輸給我的。」阿攬從懷裡拿出個小陶罐扔還給呼延莫,呼延莫一入手覺得輕飄飄的就曉得不好。
他揭開一看,果然槐花蜜已經涓滴不剩,這可是他前幾日冒著好大的危險爬到半山的樹上,拿煙熏了蜂窩才掏出來的一小罐,雖然方才角抵輸了,可他還想枕著過上一夜再兌現賭注。畢竟在這深山裡,蜂蜜是得來不易的甜食,值得人冒著被蜜蜂蟄得滿頭包、爬上十幾丈高的大樹的危險,只為了滿足那點口腹之慾。
只是呼延莫也不是傻的:「你又不愛吃甜的,不過就這一會兒功夫,你哪裡找來一隻野貓全舔乾淨了?」
阿攬突然朝那方帳子望了一眼,才低聲道:「可不是一隻張牙舞爪的野貓嗎?」
阿洛頭也沒抬,只是警告眾人:「那位是康公的貴客,我們有令聽令,其餘的,莫看也莫聽,何必管那人是男是女?」
曹姽並不知道帳外發生的事情,她嘴中嘖巴著槐花蜜的甜香,幸福地在夢中回到了熟悉的建業。
她騎在雪亮神駿的飛夜白身上,一路飛馳到了熟悉的大司馬門,那裡有夥伴們在迎接自己,她定睛一看,竟然在人群裡看到了王慕之。
曹姽一皺眉,他怎麼那麼矮?其實不是王慕之太矮,而是曹姽太高,那些癡情的過去裡,曹姽不敢在他面前穿木屐,就連高底的鳳頭履都極少穿,就是不願自己顯得比王慕之高。
她那麼高,不穿女裝甚至不會有人把她當做女郎,她甚至不能要求王慕之把自己抱起來。
曹姽看著王慕之在自己策馬上前後,露出了那種熟悉的迷倒眾生的微笑,她心裡一跳,不由心旌神蕩,這樣的美貌不論男女,總是賞心悅目的。
她騎術嫻熟,雙手放開韁繩,在馬上一併腿,飛在半空中的時候,她想她曾經太遷就王慕之了,自己總是唯他的心意是從,她該肆意一點的,就算自己長得那麼高,也該讓王慕之抱一次自己,受一回累,自己體諒他,結果他最後去抱了別的女人。
她在馬上朝王慕之撲了過去,王慕之正張開雙手笑著迎向她,曹姽覺得自己像是被投石機拋出的石子,身不由己地帶著風聲飛出去,一下子把王慕之壓在地上,二人沿著河堤滾了下去。
曹姽滿頭草屑地爬起來,發現自己坐在了王慕之臉上,她「呀」地一下叫出來,心裡卻是又驚又樂,她太高興了,再一睜眼,發現自己四肢攤開躺在床榻底下,大虎正一臉驚奇地看著滾下床榻的自己,她直覺往身下一摸,摸出一隻填滿了麥子的枕頭。
她歎了口氣,把枕頭扔回去,自己慢慢坐回榻上,大虎擔心地問道:「公主,你怎麼了?」
曹姽擺擺手示意沒事,自己不過是睡迷瞪了。她倒是寧願這大營裡的兵士個個都如王慕之一般,不然在這個自己被別人一手就能提起甩出去的鬼地方,逃出去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晌午過後,那個和自己看不對眼的大漢又來了。曹姽想起昨晚那缽芳香的蜜汁,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希冀的眼神,手邊是她勉強啃了兩口的乾巴巴的蒸餅。
阿攬拿著一副弓箭進來,看到曹姽堪稱垂涎的眼神,繃住臉道:「康公說知道貴客習箭,令某帶貴客往校場一去。」
曹姽看他手上除了一副弓箭別無他物,失望得狠,便哼了一聲:「要我出手可以,綵頭是什麼?」
阿攬狐疑地看了曹姽一眼,想她口氣倒不小。旋即想起射藝乃是貴族子弟必學的一門功課,只是阿攬掂掂手裡二石多的強弓,想著曹姽在都城學的那些花架子,恐怕在此地連弓都拉不開,康公挑上這麼一把武器,打量的恐怕也是這個主意,繼雨夜墜馬之後,康公又再次出手打壓這位了。
他回到道:「休沐日,康公言明貴客可以住到山下軍鎮的私宅中。」
曹姽的眼睛一亮,心道這倒是一樁好買賣。只是康肅開出如此優厚的條件,只怕是故意在粗茶淡飯之後拋出的誘餌,不過是想激曹姽出手,再出一次丑罷了。
可惜以曹姽的高傲,越發是不可能低頭。她是建業長大的貴女,在這群出身至高的金枝玉葉和王孫公子看來,他們有資本高傲,若是有人看不起他們,那一定是他們不夠高傲的緣故。
曹姽冷笑一聲,拿過阿攬手裡的強弓,撥了下弓弦,就明瞭康肅打的是什麼主意。又從箭囊裡抽出一支箭來,假裝比劃著,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比試的校場在哪兒呢?」
阿攬不疑有他,為她掀開簾子,指著昨日角抵的那處空地道:「就在那處,康公已然在場上裁判了。」
他話音才落,驚見已有一箭從他撩開的縫隙而過,勁道之大竟鼓風掀起門簾,曹姽所站之地,比場上軍士的射程遠上兩倍不止,哪怕她手上有些真功夫,也實在是亂來。而阿攬更擔心以她莽撞的性子,可不要誤打誤撞一箭往康公射過去。
康肅正好整以暇地蒞臨校場,等著曹姽到來,人沒等來,卻等來天外一箭,看那方向就是從不遠的後營那頂帳子裡而來的,準頭之高且不說了,勁道之大,一下子就把草靶子都射翻了。
他一下子神情變幻莫測,吳爽及麾下眾人但見這變故都垂頭不敢說話,已經上場的兵士已經收了箭默默站到一邊,這實力的懸殊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半晌康肅自嘲一笑,低低道:「我倒小看了她,到底是那遼東蠻子的種。」
當下便叫吳爽去把帳子裡的人領了來。
曹姽見一箭得中,驚煞全場,原本三分得意放大作十分,手又往箭囊摸去,阿攬見她竟不肯罷手,連忙抬手按住弓首牛角,不贊同道:「小心誤傷康公!」
「混賬!」曹姽甩開他的手怒斥:「我的箭可比你長眼睛。」
阿攬見雙方話不投機,也不遲疑,大掌抓住那把長弓一掰,長弓應聲而斷,曹姽不意他來這手,阻止不及,只好呆呆看著這粗暴的大漢將斷成兩截的弓擲在地上。
吳爽恰好這時進來,見到地上狼藉,又看看針鋒相對的二人,適時出聲阻止:「阿攬你出去!」又指著曹姽:「你跟我來!」
曹姽揚著下巴朝阿攬離去的背影「呸」了聲,連忙隨著吳爽出去,今日她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足以在康肅以及軍營裡趾高氣揚。
眾人都道帳中是何了不起的人物,就見一個同樣一身樸素衣褲的高瘦少年隨著吳爽而來,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她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蛋和微翹眼角露骨的得意洋洋。康肅也看見,暗暗朝手下吩咐了兩句。
曹姽大步邁進校場,享受著萬眾矚目的高高在上,她走到康肅面前隨意一拱手,在一片倒吸氣的聲音裡抬著下巴問:「康公有何指教?」
康肅喚人牽來一匹馬,指著馬對曹姽道:「你身手不凡,老夫便信守承諾,今日回軍鎮私宅,便帶著你一道回去!」
進入封疆大吏康樂公的私邸,成為這位德高望重的老都督的座上賓,這可是無上榮耀,可是曹姽的臉此刻卻沒有喜悅。
她看著那匹雨夜把自己甩下馬背的畜生,看著康肅紋風不動的表情,拳頭暗暗捏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漢代的徵兵線是按照身高來的,1.43以下無論年齡,都不得徵召入伍,反正就是二等殘廢,國家看不上的意思,好可憐又幸運的說~
別看現在女主這麼得意地罵阿攬,小朋友馬上就要倒霉了,因為男配君如狼似虎啊~
漢代的士兵長這樣,似乎還不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