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文 / 童歸寧
沒想到這個胡言亂語的女人發起瘋來力氣竟然不小,蔡玖和庾倩連忙頂替大虎小虎姐妹二人上前按住裴紅丹,那裴紅丹狂亂地扭動幾下掙不開,竟就著跪在地下的姿勢放肆地「哈哈」大笑:「曹氏卑微寒族,不過憑些強力的下作手段,天地不仁,竟讓這樣的賤人做主江左,我看魏祚能綿延幾時!哈哈哈哈!」
庾希臉色鐵青,陡然大吼一聲:「賤人放肆!」
未等主人發作,蔡玖已經甩了裴紅丹一個響亮而沉重的嘴巴子,打得她才撩開的頭髮又像潑灑的墨汁一樣掀起蓋在臉上。
裴紅丹撲地碰著額角,發出一聲「咚」的悶響,庾倩是個讀書的端方人物,到底還是有些不忍,伸手想把她拉起來,裴紅丹卻就著他彎腰的姿勢,將嘴中的一口血水唾在他臉上,得意地繼續大笑起來。
庾倩出身大族,雖是旁支,依然教養出眾,何時接觸過這等如市井粗婦的女子,一時愣在當場。帶著餘溫的血唾順著他臉頰滑下,漸涼的觸感令庾倩羞慚欲死,臉色比那口血唾還紅,大虎連忙遞上巾帕給他擦拭。
蔡玖見裴紅丹烈性,就把她另一邊臉也齊全了,裴紅丹雙頰紅腫,卻猶自倔強:「勝之不武,只會騎在女人頭上屙屎!」
蔡黃門那是什麼人,他是自幼在民間摸爬滾打最後又能攀附皇家的人,怎會被裴紅丹幾句話激怒,反嬉皮笑臉道:「這位王妃真是識貨,一眼就看出別人襠下無貨。除了在你頭上屙屎,對著你這老女人,我還真做不了別的!」
竟是個太監?裴紅丹這下更是倍覺受辱,將曹氏諸人大罵個不停。
曹姽在她自報家門時尚且愣了一下,之後就不辨喜怒,待裴紅丹罵完力竭,她才慢吞吞道:「司馬朝五十年而終,若說有什麼建樹,大概就是同姓王多如牛毛。本公主讀書不怎麼用功,不知道東海王是誰?」她故意頓了頓才繼續:「河東裴氏倒是略知一二,其名與琅琊王氏相比也不遑多讓。」
她見裴紅丹面色不由自主露出得意神情,才補了一刀:「不過裴氏嫡女,也會和賊首孫平這樣的賤民睡在一起?」
庾希大感意外及不悅,規勸道:「公主年幼,怎可說這樣的污·穢之事?」
而裴紅丹卻似被戳到了痛處,撕心裂肺地狂叫起來,無非還是那些曹氏之人微寒賤人、閹宦之後或者篡位謀國這樣的侮辱之言。
蔡玖耳朵都要聾了,這時方才出去的庾倩進來遞上一把米糠,讓蔡玖頓時欣賞萬分,想著讀書人就是反應迅捷,隨即擼了袖子,將米糠塞了裴紅丹滿嘴,看著她繼續狂叫,米糠如滿嘴噴·糞飄飛,一會兒她就透不上氣來了,鼻翼翕動、氣喘吁吁。
曹姽看她像看一個死人:「曹魏或許手段不高明,武帝卻終死未奪漢祚,文帝至少還讓山陽公(漢獻帝劉協)老死善終。你司馬氏卻如尾巴栓了炮仗的狗,急不可耐殺我曾祖曹髦,還褫奪他皇帝廟號,所言所行無不小人陰險、卑鄙至極。司馬罵曹,更甚賊喊捉賊之竊國奸賊,河東裴氏將嫡女嫁於切國賊賊司馬氏,所謂忠義豪邁,亦不過如此!」
這話深深扎進裴紅丹心上,無奈她動彈不得,口舌難言,雙手丹蔻將青石地面抓出幾道淺淺的白印來,往復幾回,指甲便與血肉分離,慘不忍睹。
曹姽才從屍山血海裡有幸逃生,看到裴紅丹這般模樣著實厭惡,便讓蔡玖領人把她拖下去好生看管,這才問庾希:「這個女人究竟什麼來歷?」
庾希長歎一聲,也並沒有喝退庾倩,對曹姽娓娓道來:「東海王司馬越乃是司馬晉八王之亂內掌控朝政的最後一王,他誅殺忠良、排除異己,被晉帝下詔討伐,憂懼而死。其時匈奴勢大,太尉王衍秘不發喪,攜十萬示眾抬棺回東海國安葬,路遇匈奴石大將奇襲,以弓箭圍殺之,十餘萬王公、士兵和庶民相踐如山,全被殲滅,連司馬越的靈柩也被匈奴人一把火燒了。」
曹姽一陣唏噓:「這司馬越上朝攬政,在八王廝殺中勝出,當也是有些聰明與實力。只是這攜十萬人歸國安葬,豈不是將羊送入虎口?他手下有王衍這等蠢才,難怪敗落得如此之快。」
「那王衍只清談不務實,莫說領兵,就是政事平日也是不管的。」庾倩年輕氣盛,很看不慣這些玄學名家,庾希向來教誨,就是學要經世治國,他好奇道:「那這裴氏豈不是陷於亂軍?」
陷於亂軍的婦人,莫管你出身有多高貴,結果都只有一個,庾希字斟句酌道:「裴氏及世子司馬毗從洛陽逃出,又遇匈奴人。司馬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被殺死,裴氏因有姿色,被匈奴人擄去,多番輾轉,最後被販賣為奴。」
這多番輾轉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一個女人遭遇這等慘事,到底還是讓人憐憫,就連大虎小虎臉上都隱約流露出不忍。
「她不值得你們可憐!」庾希擲地有聲:「這女人心性之堅強,城府之深重超出你們想像。司馬越靈柩被襲之地苦縣寧平城(安徽亳州市)距離譙國曹氏本家咫尺之遙,她就此恨上了陛下,認為她當時集天下最強的曹家塢堡之力不肯發兵來打匈奴人,是心胸狹隘、坐收漁利之輩,將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及自己被擄走的帳全部算在了陛下頭上。」
曹姽實在不明白這裴氏是怎麼把深仇大恨轉嫁到母親頭上的,簡直奇哉怪哉,讓人想破腦袋也不得解:「曹氏和司馬氏有竊國滅族大恨,母親以女子之身,建立起曹氏塢堡,舉步維艱,裴氏如何會異想天開以為曹氏會救司馬氏?」
「裴氏把大義掛在嘴邊,認為中原之內面對匈奴就該同仇敵愾,陛下不發兵救援,就是龜縮鼠輩。」庾希也是搖頭納悶:「此女使盡手段,淪為奴隸後想法輾轉到吳郡,投奔侄子琅琊王司馬睿。又進言讓司馬睿以揚州都督之便,重立晉祚。司馬睿極其倚重這個嬸娘,可惜他只當了三天皇帝,就被陛下聯合江東大族及陳敏、遼東聯軍攻破建業,戰敗喪命。裴氏當庭就對陛下辱罵不休,陛下考慮到日後北伐還需用到北方的裴氏,只是將她鞭打一頓關押起來。這裴氏後又逃脫,不知去向,竟是十多年來都不忘復仇,不惜委身賊首賤民,真是可恨之極。」
如今裴氏又落在他們手上,只是此人身份著實棘手,仍需曹致示下,曹姽當即就道:「庾太守,本公主還是修書一封,向母親詳陳利害。當年建業之爭,裴氏也是身在局中,恐怕這番她給孫平出了不少主意,若不是老天不亡會稽,我等已經捨身祭城。母親就算不殺了這個女人,也必得令她不能作怪。」
庾希深以為然,吩咐庾倩道:「如今海賊勢力未消,你派人將信送到吳郡的義興周氏手上,好讓他們知道海賊的底細,再使他們將信呈送到建業,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孫立雖敗走會稽,但大部實力尚存。半月後他率軍北上攻佔浹口,打敗守軍,一掃孫平慘死的頹勢,將其父的頭銜征東大將軍也挪到自己頭上,聲勢不減。
他趁小勝又轉攻滬犢(今上海),殺守軍四千人,打算進逼京口(鎮江)重鎮,此時孫立號稱有「戰士十萬,樓船千艘」,但因為會稽之戰,此時建業已有防範,水師大部在海鹽雲集往援。孫立一看海鹽已佈防嚴密,失了等待已久的先機,乾脆一咬牙揮師廣陵(江蘇揚州)。
曹致案台上已經壘了一疊厚厚的軍報,只是她的注意力此刻在下首跪著的年輕人身上。
知曉會稽血戰是在孫立撤退之後,慕容傀像只發瘋的老虎在她面前咆哮,責怪她不該將阿奴孤身派出去,又後悔自己沒多多地給女兒人手,令最寵愛的孩子幾乎死在了會稽城。曹致坐皇帝十多年年,上朝議事何樣的人沒有見過,慕容傀根本不是嗓門最響的那個。她心裡自然也是擔心小女兒,但是當知道海賊從會稽敗退,更多的是對曹氏血脈不屈人前的驕傲。
曹姽在會稽一枚巨矢要了孫平腦袋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要不是她那讓人咂舌的運氣,最後勝負還是兩說,而且會稽滅城是最大的可能。千金之軀的公主,不論活的死的,落在賊寇的手上,反會令建業聲名大墮、投鼠忌器。
在知道海賊動向之後,曹致已令江左水師都督劉余率軍於海鹽佈防,堵住海賊北上建業的勢頭,迫他們轉向廣陵。廣陵乃是內陸水系重鎮,由任揚州都督的義興周氏周靖領兵迎戰。駐軍達十數萬人,周家人又是武興世家,曹致並不十分擔心此戰結局。但是今年不過旱澇一場,就引起這樣數量的海賊出沒,甚至打到離建業不遠之地,曹致卻要尋思背後是否有人指使。
「周威,此次揚州督戰是你父周靖,你若是因為想助你父親一臂之力而離開台城的太子禁衛中堅營,朕尚能理解,大丈夫當有一日沙場揚名,乃是人之常情。你此刻卻說你要去會稽找公主,你這個中堅將軍置太子於何地?」曹致此刻問話很是聲嚴色厲。
周威深深一叩:「太子殿下對新安公主下落憂心不已,屬下為太子分憂乃是分內之事,臣會乘驛馬宿夜不停趕到會稽,若公主安好,臣就北上廣陵見過父親,與海賊決一死戰。」
曹致冷冷一哼:「中堅將軍周威,你少年心性,是可造之才,不要辜負了朕和太子的希望。」
周威又叩一首,算是鐵了下。
曹致心內複雜,何時她的小女兒也長大了,大到足以讓這世上的好兒郎們也傾慕了:「周威,朕若是想知道阿奴的消息,有很多人手可派,但是他們不能代朕安慰阿奴,你或許能體諒一二。」曹致見周威露出欣喜的眼神,心中一歎:「你是義興周氏嫡子,身份是足夠了。只是朕非一般皇帝,朕是一個母親,你若是別有他求,定要阿奴自己願意。」
周威簡直是大喜過望,他當即又叩了三個頭,對曹致立下了軍令狀:「陛下放心,威當不負陛下宏願,保得公主一世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寫魏晉文有一點好痛苦,就是成語不能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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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有狗血,大家有沒有看出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