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2章 葉根 文 / 海的本色
晚上,石足縣的「麻辣軒」包廂裡。
「住上次那家吧?」小潔起身穿外套。
「為了省火食費,住你家。」鴻濱把包遞給他。
「一直沒收拾,沒法住。」小潔不理她,一不想她睡破床,二不想倉促進家門,特別是晚上,驚動鄰居不說,回憶容易招來傷感。
鴻濱拉住她:「很簡單,我們是女人,可以打掃,再買些床上用品,不就睡覺嗎?上次跟他去譚婆婆家,聽著蛙聲,擔心精怪,忐忑不安的,好棒的,再說,過家門而不入,斷了跟你一起回憶,沒勁。」
他見鴻濱執著,從後面輕輕摟住小潔:「我們都必須面對曾經的不堪回首,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斬斷過去,坦然迎接未來,回去後想說就說,想哭就哭,淚水和痛苦才是真實的人生,是最真摯的情感,別憋著自己,別顧這慮那,好嗎?」
小潔已是淚眼朦朧:「一看見這城市,就想哭,進了家門,還不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多掃興啊!」
「真是的,陪你一起哭,你們欺負我,有好多委屈想哭出來。」鴻濱觸景生情,說的是心裡話,對他剛才的呵護,第一次產生莫名的妒忌,似乎看見他們上次回來時的攜手情形,為啥他從不這樣安慰自己?
「誰欺負你了?」小潔訝異。
「想起來了,是我欺負你,過意不去,用淚水賠給你。」鴻濱回想起「藏堡」大吵,直到雲明重歸於好,他從沒主動跟自己用心交流過。
「走吧,停車場旁邊就是商場。」他領著她們出門下樓。
「喲,下雨了。」小潔站在門口仰望天空。
「正好散步。」鴻濱又回想起申市的小雨之夜,那時的他好像蠻體貼的,現在走在路上,從不摟自己,胡思亂想間,發現自己像個怨婦。
過了路口,鴻濱拿起他的手放肩上,心裡竟怦怦亂跳,奇怪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哎,往前再過兩個路口,就是我就讀的中學,畢業後就回過一次。」小潔見她心神不定的模樣,在她耳邊說,「雌性附體了?」
「什麼啊……」鴻濱恍然大悟的表情,瞟一眼他,摔開他的手,跟她耳語,「剛才我還嫉妒了,他又不能同時摟著兩個走,怎麼辦?」
「嫉你個頭,正好,讓他幫你把那一部分找回來。」小潔摟住她的腰。
「原來沒這種感覺,說不定那一部分正在回來的路上。」鴻濱漸漸釋懷。
「原來是你不珍惜,太強勢,連做老婆都不適合。」小潔學著一針見血。
「那現在呢?」鴻濱帶著她右轉。
「有些希望了。」小潔抬頭看商場大牌子。
「那會不會互相嫉妒?」鴻濱想像不出自己變成她一樣,會是什麼狀況。
「嫉妒才生愛,傻吧。」小潔提醒她注意台階。
「如果走在無人的地方,這樣摟著,也許就沒感覺。」鴻濱見他正跟服務台的人說話。
「所以啊,愛也是一種肢體語言,越是大庭廣眾,越想表現,不過分就行。」小潔拉她站定,看他的去向。
「你什麼時候成情愛『磚家』了?」鴻濱跟著他右轉,見有人盯著自己。
「女人,都是情感專家,唯獨你例外。」小潔也發現人們的異樣目光。
「那我是有歷史原因的,要是雌性真回歸,會不會打架爭寵?挺害怕的。」鴻濱見他進入左側一個隔離店面。
「臉皮真厚,還爭寵呢,他寵你,我看著更高興,說明什麼?說明你的雌性站穩腳根,省我擔心。」小潔覺得她有些開竅了。
「不行,我保持原狀,仍然離不開他和你,不因失而復得而造成得而復失,否則不划算。」鴻濱說得深含哲理。
「什麼亂七八糟的,等會講給我聽。」小潔拉她進用品店,「討價還價,才划算。」摸漂亮床罩。
「越討價越不划算。」鴻濱彷彿搖身變成哲學教授,領著她轉悠,不滿意的扔回原處,滿意的塞他懷裡。
十分鐘不到,每人拎著兩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四個大枕頭沒法抱,她們一人夾一個,其餘二個夾他左右,賣用品的大姐看著她倆直發愣,從沒見過如此快速買東西的女人,真想提醒她們東西是要錢的。
小潔幾乎用淚水把家裡沖洗一遍,又用往事把鴻濱的淚泉徹底打通,他也不勸,任她們邊哭邊幹活,半小時過去,原本冷火清煙的家有了顏色,簡陋中透出溫暖,她父母飄來蕩去的影子消逝無蹤。
小潔取下頭上毛巾,掃視臥室:「幸虧我爸媽的床還算結實。」
「再不結實,也撐得起三個人,擠一點,更好。」鴻濱把自己摔床上,「缺個床墊。」
「就你反應快。」小潔很想單獨跟他睡,有無數的話想跟他講,原來不覺得,回家後發現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不能用錢衡量,是無價情義。
「哎,茶和咖啡泡好了,明天需要再採購兩趟。」他的聲音傳進來。
她們手牽手到門口坐下,見他坐小竹椅上耐心的吹杯中熱氣,小木桌上擺著幾隻玻璃杯,還有一隻當煙灰缸的白瓷碗。
小潔拿掉他的茶杯,把手放他手裡:「老公,謝謝你!」
「你覺得安心就好,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他在她手心寫字。
「雖然回不來幾趟,可夢裡總惦記著。」她覺得癢,仍忍住。
「我和鴻濱同樣背井離鄉,都能理解,知道嗎?畢竟還有一個讓你魂牽夢繞的故鄉,這比很多人都幸運,這是一個落葉無根的時代,好多人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到家鄉,即使偶爾回家,心也被外面的工作、生活和人牽絆著。」他反覆寫著同一個字。
「所以你不顧一切,要做一個落葉有根的人。」鴻濱也把手伸過去,「寫剛才的字。」
他微微一愣,握住她的手:「好像寫的家字,鳳凰城並不是我的故鄉,對鳳凰城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它都不是故鄉。」
「第一次聽你說起,那你故鄉是哪?」小潔拿開她的手,心想她是在「爭寵」?
「在三峽庫區,除了周圍的山,一切全變了,有一年回去,下船後,不知道往哪走,江是新的,城是新的,人是新的,只有回憶是舊的,卻對應不起來,那種失落刻骨銘心,相當於一次人生斷層,沒有來處,不知去向,人生迷茫,莫過於此。」
「那邊還有親戚嗎?」鴻濱在小潔手心裡寫字。
「有,姑和叔都在那邊,他們把我養大。」他單手按住太陽穴,遮掩模糊眼眶的淚水,「還有我奶奶,理應最先為她老人家修繕墳塚,真是不孝!」
「我陪你去,這次就去,我去給奶奶磕頭。」小潔眼睛又開始發紅。
「嗯。」他抹一把眼睛,微笑著抬起頭,「奶奶把我養到十七歲,到鳳凰城後,好不容易參加工作,奶奶卻去世了,大夏天,馬不停蹄的奔喪,仍然晚了,親戚後來說,老人家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問我到沒到,死都沒瞑目!」長吁一口氣,「如果能用所有的錢換她老人家睜眼一秒鐘,寧可守著貧困而死。」
「想讓她再看你一眼?」鴻濱的手指在她手掌間凝固。
「想讓她看看你們,看看孫兒媳婦,這是她的又一個未了心願。」他握住她們的手。
「對死者如此,對生者更應如斯。」鴻濱喃喃自語。
「對的,我不想再犯同樣錯誤,守父母一年是一年,你也一樣,要處理好爸媽交代的事情。」他拿起煙盒。
「嗯,我會的,你們得跟我一起處理,現在先處理好小潔的事。」鴻濱搶過煙盒扔桌上。
「我還有什麼事?」小潔從盒裡取出一支遞給他。
「重建這個家,不管一年回來幾次,都留著它,平時讓你爸媽住。」鴻濱拿起打火機。
「我也是這個意思,今後我們也得住。」他示意小潔別有顧慮,「我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人生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