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夜話 文 / 海的本色
她揮動玉米:「這……呢,熊老公!」
他又「咦」一聲,撿起玉米堆她懷裡:「連玉米都拿不動,不知能幹啥?」扶她起來。
「今後一定努力了。」她用玉米砸他腦袋。
他扳轉她身體,拍她屁股一巴掌,夾著一穗推著往回走:「夠吃了。」
「吃不了,就夾著走。」回屋見老婦正在木桶裡洗菜,她放下玉米,準備扒葉子。
他搖手:「別亂扒,大媽,茄子和辣椒不要切。」快速出屋。
老婦和沈鴻濱大眼瞪小眼,片刻,見他拿著幾根樹枝和兩根篾片回來,又從廚房拎出一把菜刀,枝條砍成長短一致,削出尖,篾片劈成粗細不同的條,刮淨毛刺,拿起一穗玉米,用枝條從根部插入,她笑吟吟地依樣畫葫蘆,他接著用竹條插茄子和青辣椒。
老婦用枯葉引燃柴火,飄出陣陣不嗆人的濃煙,他抱玉米進廚房,蹲在火口前,她左手茄子、右手辣椒立於一旁,見他用燒火棍撥弄一陣,把玉米一穗接一穗的放入火裡,接過茄子又放入。
她彎腰扶著他的肩:「熊老公,屋裡不亮堂,不用這麼多火把呢。」
老婦甚覺有趣:「他是給你弄吃的,燒玉米。」
「我可沒聽說過燒茄子和辣椒的。」她看它們被埋入殘留灰燼裡,與熊熊火舌隔離。
一會兒,灶裡傳出「辟啪」聲,他忙著挨個翻轉。
老婦鏟淨鍋底青椒番茄,倒一瓢水涮過,再倒入清水,從碗櫃抽屜裡摸出三隻雞蛋,不大工夫,漂著蔥花的番茄湯上桌。
「大媽,我滅火了。」他從灶內取出枝條插入灰槽,留下幾根繼續燃燒。
她摸他額上汗珠:「你想侮辱我的饞蟲呀?」見老婦從陶罐中盛出一碗鴨肉,紅紅的不冒熱氣。
他嘿嘿笑:「我想繁殖你的饞蟲。」取出茄子和辣椒。
看著燒焦的皮,她不禁皺眉,他起身到桌邊拍打柴灰,撕成絲與條放進碗裡,撤上鹽、花椒面、蔥花,最後拌上辣椒油。
她直揉胸口:「髒一點,我不介意,這也太髒,怎麼吃?我的饞蟲都有潔癖的。」
「那它們就餓著,餓到流口水。」他伸長脖子嗅嗅,「再烤幾分鐘,玉米就熟了。」
老婦端來兩碗米飯:「這不髒的,你吃就是了。」
她端起碗搖頭:「我還是免了。」嘗過青番茄和鴨子,筷子鑽進湯裡涮來涮去,他不哼不哈,只顧埋頭扒飯菜,眼瞅著燒茄子和鴨子去掉一半。
「大媽,你要餓,就一起吃吧。」他對瞟著桌子的老婦說。
「看著就好吃,我真不客氣了。」老婦端出一碗飯,夾起茄子剛下嚥,又夾一筷子,「是真好吃!」
「你使勁吃,不夠再燒,你家『姜鴨』才是真正的美味。」他看沈鴻濱,她直勾勾地瞧著老婦的嘴。
「那我嘗一下。」她夾起茄子碰碰舌尖,沒感覺,小心翼翼地咬一截嚼嚼,「什麼味!」整條放嘴裡,「是有點特別呢。」
他和老婦相視一笑,進廚房取玉米。
沈鴻濱辣得嘶嘶吸氣,連扒帶喝欲壓制辣味,茄子很快被一掃光,她望見他倚著門框,手裡拿著一穗焦黃玉米,米渣糊滿嘴角,她連蹦帶跳地湊過去,抓住他的手聞聞。
老婦收拾碗筷:「舌頭差點吞下去了!」
他道:「簡單燒烤,原始風味。」把啃一半的玉米塞進沈鴻濱手裡,「火是最好的消毒劑,大媽,這裡有農家樂嗎?」
老婦忙著將碗筷丟進桶裡:「方圓幾里,就我一家,沒其他人戶了。」
他拿抹布擦桌子:「這裡沒床呢?」
老婦手指牆壁:「前面岔路口可以上後山,十幾分鐘就到我家。」
「你家人呢?」他打消留宿村頭的想法。
「老強頭子走好幾年了,兒子在縣城打工,媳婦帶著孫子跑了,受不了這裡的窮。」老婦像講人家的事,「每天只要有人來,我也就夠了。」
沈鴻濱一粒接一粒地摳玉米吃:「你家寬敞嗎?」
老婦懷念道:「大著呢,老強頭子一輩子沒幹別的事,天天就想著蓋房子,到頭沒啥用,我孤老太婆,房子再大,也睡不了兩張床。」
他見她直向老婦身上遞眼色,他問:「飯錢多少?」
老婦抹抹嘴:「四十五,我也吃了,扣五塊吧。」
他從兜裡摸出兩張鈔票:「不用扣,給你五十,要是找不開,就到你家住一晚,再加一百。」
老婦摔淨碗裡的水,笑道:「城裡多好,會住我們鄉下?」
沈鴻濱搖晃她的手臂:「大媽,是真想住,再加點錢也行。」
老婦端詳她的臉和手:「這皮膚跟水蘿蔔似的,手指像蔥白,摸一下我家,狐仙要嫉妒,蛇娘忙投胎,你要不嫌棄,別說一晚,住多久都行,只收飯錢。」
沈鴻濱喜上眉梢:「哪有這麼誇張!」
「車能開上去嗎?」他撕掉玉米葉,大嚼一通。
「原來,車總開上去,強老頭子死了,路就沒人修了,連下大雨,不太好走。」老婦用高梁刷涮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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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慢點,能上去就行,一直想在炕上睡覺,可惜夏天沒法燒火。」沈鴻濱圍著灶台轉。
「沒炕呢,北方才有那玩意兒。」老婦看天色:「晚上還要下雨,趁著路干,早點上去。」
沈鴻濱朝他使眼色:「我們再去摘點蔬菜,晚上吃。」
老婦摘下圍裙囑咐道:「摘些茄子和青番茄就行,其它的上面有。」
沈鴻濱尖叫一聲,擠搡中出屋,大有出發到森林探險的勁頭。
房內燈光熄滅。
灑過零星夜雨的雲,終於忍受不了漫山遍野的蛙聲鼓噪,拉開漆黑帷幕後悠悠離去,月光過濾著朦朧霧氣,將一束亮光投在老式立櫃的鏡子上,也照在狂熱之後的床頭上。
她一眨不眨地繼續盯著床頂:「為啥刻的不是龍鳳?」黑灰的頂板上雕著兩隻嬉戲的怪獸,一隻四腳朝天,似在蹬踹,一隻騰空飛撲,面含喜色,周圍是茂盛的草和簇擁的花。
「也許龍鳳只能皇帝用吧。」他敲敲腦袋邊的實木圓柱,發出沉悶響聲,「這床的歲數可不小了,頭一次見到這麼精美的床。」撫摸柱上的纏枝蓮。
「挺奇怪的,這麼窮的人家,哪來這種床?」她「噗嗤」一笑,「過去的人對床是真講究!」
「嗯,老百姓跟皇上學,皇宮的東西才是最流行的。」他撫弄蚊帳,「她家的姜鴨似乎就有來歷,說不定是哪個著名大臣的後裔,再看屋裡屋外的佈局,荒廢了,也能想像出那譚老頭生前活得很恬靜,花園不大,每株都像盆景,房屋雖多,保持整齊淨潔,連那條拴狗的鐵鏈都下過工夫,無人在家時,鏈子全放開,狗的奔跑半徑正好覆蓋整個院子,來人時,用卡子卡住前後鐵環,長短自由調節,回去我也弄一條。」
「那些大紅對聯也寫的不錯。」她突然側翻,「哎,你說她會賣這張床嗎?」
「收它後,扛到拍賣會上賣?」他的手在她眼前晃,「麻煩了,蛇精附體,你是糊塗了。」
「我蛇精,你許仙,你看那兩隻怪物看我們的眼神。」她又側翻恢復睡姿,幽幽地說,「連生貴子的玉珮有了,再有一張這樣的床,想不懷上龍子都難!」
「龍子?那得先結婚,好幾家公司呢,要是你不親自照看,會弄成什麼樣子?」他明白她不是說著玩的,要把床弄到申市,得花大工夫,拆裝包運,這都是小事,可問題是人家賣嗎?拉過去後得配套傢俱,說不定還要重新裝潢,對她來講,它就像一個芭芘娃娃,對自己卻是一條鎖鏈。
「沒說馬上就要,也知道你不想要孩子?好了,睡吧。」她用毛巾蒙住頭。
待她睡熟,他摸索著下床,循著月光到窗前點燃香煙,在陣陣山風中噴吐內心煩悶,月牙躲在樹梢上,撥弄一地清影,那條大黃狗不知躺在哪裡,可能正夢見骨頭。
手伸到窗外扔煙頭,瞥見上房仍亮著燈,玻璃窗上人影綽約,暗吃一驚,要是有人來,沒聞狗吠,譚婆婆有半夜出沒的習慣,難道真跟山裡的狐仙蛇精悄悄會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