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9.第429章 廣州 文 / 天狗月炎
九月的英州正是最好的天氣,不冷不熱很是怡人。郡王府邊角上的小院裡開了幾重菊花,添了幾分秋意。
朱煒離坐在書案邊,細細看著那萬言書,不覺再次感歎,程嘉,天才啊!真真是可惜了!
「先生!」陸堯從屋外匆匆走進,道:「咱們還是走吧。」
朱煒離歎了口氣,道:「明日,我再跟郡王說說吧,如果實在不行,咱們再走。」
「今日院子外面的護衛又多了些,郡王只怕不會聽你的。」陸堯道,話音未落,手中的重劍出鞘一個轉身將朱煒離護在了身後。
門前如鬼魅般的出現了一個人影,全身黑色緊靠,臉上也蒙了黑巾,露在外面的一對眼眸極為美麗,卻帶了森然的冷意。
「十一?」陸堯低聲驚呼一聲,將他拉進了屋子,然後關上了房門。
「朱先生!」葉十一摘下面巾,道:「主子已經過了英州,要從廣州上船,要我們過來接你。」然後轉頭對陸堯道:「郡王府那邊護衛都在緊急調動,只怕會對你們不利,收拾下,咱們趕緊走吧。」
「朱先生!」陸堯扭頭看向了朱煒離,他早提議離開這裡,那個應安郡王看上去一派老好人的作為,但是私下裡的陰私真心不少,絕對不是個好的合作者。
凌清羽到廣州?朱煒離點頭對身後的書僮道:「收拾東西,這就走。」
推開院門,看到外面萎頓在地的護衛屍體,陸堯看了葉十一一眼,然後背負起朱煒離,跟著葉十一掠出了王府。
出了英州城,城外已經有幾匹空馬,夜霏靜立在一邊,見了他們來,便翻身上馬,然後一行人往廣州疾馳。
廣南路山多地少,千年前,這裡還是一片荒涼人煙稀少之地,下了山路,繞過英州,在離了廣州還有些距離的小鎮上,凌清羽一行人停了下來,等朱煒離前來匯合,而影十三帶了人先上廣州探聽情況,同時聯絡應該在港口等待的船隻。
第二日早上,朱煒離便到了,簡單的將信息溝通後,朱煒離沉默了起來。
休息了一上午後,朱煒離找了凌清羽,重新攤開了地圖,然後道:「主公,如今有了程嘉之事,主公可以考慮舉起大旗了。」
凌清羽一愣,他們以前說的是先等大周內部打成一片混亂後,再從北方發兵,現在舉起大旗?怎麼舉?
「主公,柴瑾仲和柴靜超如今都不得民心,按您所說,那趙家已經有了二心,只怕在等他們兩虎相爭好趁機下手,但是趙家本身就有分歧,所以北方一年後必然要分出個上下,而南方這邊,江安郡王已經起事,但是他控制不了江南的那些望族,特別是淮南王家的老巢,江南這邊,勢必要隔江劃分勢力。成王起事雖然快,現在卻被韓子清擋在了長沙城外,而且他的兵燒殺搶掠無所不為不得人心,只要韓子清再支撐一些時間,江南路的援軍就會到,只怕一年之後,大勢就會有所定下。而現在程嘉之萬言書流傳之廣,影響之深,也是我們以前沒有意料到的,主公,程公子為你已經鋪好了基石,現在豎起大旗,行仁義之事,就能得道者多助。」朱煒離摸著鬍鬚道。他一看到那萬言書,便明白這個對凌家來說,是最好的旗幟,凌家一直行善事,在民間的影響很深,再有這個君不為民民何須君之言,凌家登高一呼,響應者定眾,只是,他當初只是覺得這是天賜良機,沒想到,不是天賜,而是程嘉用自己的性命和鮮血來為凌清羽鋪的路。
要成就大業,必然要有所犧牲,要成為一個王者,必然要有服人之力,要能讓人甘心為之赴死捨命。
「你意思是說,我們在這裡起事?廣南路?」
「廣南路這邊本是貧乏之地,廣州是靠著番外貿易富裕起來,可是番外貿易被我們在三佛齊截斷一部分後,來往的客商便少了許多,謝家又窮凶極惡般的斂財,壓迫的厲害,嶺南百越族人雖然人數不多,但是驍勇善戰,卻是這裡被壓迫和欺凌得厲害之人,我記得主公曾經說過,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只要許以小利,那些百越族就能為我們所用。」
「廣州的謝家…」凌清羽嘴角帶上了冷笑,是啊,謝家,不光是父兄之仇,如果不是他們三番兩次派人暗殺,燕三怎麼會受傷嚴重,後來更是帶了一身毒傷,為了怕我看見醫治毒傷之時的痛苦,才有了後面的分別,說到頭來,這個才是一切的源頭。
「如果主公決定了,那麼朱某就不和你回船上,這就去百越族裡說服他們和我們合作。」
「會不會有危險?」
朱煒離輕笑搖頭,道:「百越族人不比南疆之眾,其實為人很是淳樸,我在郡王府曾經見過幾個族長,都是能講通道理之人,不管什麼人,活不下去之時,你給條活路給他,總會要拚命的。」
「如此…」凌清羽低頭沉思半晌,朱煒離這麼說,定是有一定把握,從歷史上來說,這個時候的廣東不光人少,駐軍也不多,是在北宋某年和南宋某年兩次大規模的北方移民,才開始有數量龐大的客家人,如果真能得到百越之力,那麼拿下廣南路也不是難事,而且這一路走過來,才知道原來千年前,這條張九齡開通的古道有多難走,同樣的,也是易守難攻之勢,如果拿下廣南路,番外在大周就有了一個立足之地。
「朱先生,陸堯和十一跟著你,燕七,你再派幾人,一定要保證朱先生安全。」凌清羽抬頭道,眼睛裡那神采讓燕七嘴角不覺一翹,點頭應道:「好。」
自從唐朝通商開埠以來,廣州城就不斷的擴建,現在已經是建有中城東城西城三個城區的大城,中城面積最小,主要是謝家和廣州的官吏大族居住,東城西城面積大主要是平民和商戶居住,城裡街道寬廣,商家林立,而在西城城內有開鑿成的內濠並建成內碼頭,以供船隻躲避風雨之用。
中午時分,最是讓人懶洋洋想要午睡的時候,幾匹馬從西城北門進了城,滴塔的馬蹄聲響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帶了清脆的迴響。
看著兩邊的商舖,街上偶爾走著的番人,還有那三三兩兩走在街上散佈在街頭巷尾的身著謝家家徽衣著的私兵,影十三的眼睛裡微微沉了一沉。
沿著長街到了內碼頭,影十三在街尾的客棧前下了馬,將馬韁繩交給迎出來的夥計,帶了謝三郎幾人走進了大堂,找了個位置坐下,跟夥計要了吃的後,彷彿隨意般的問道:「聽說你們這裡很多番人,還有番外的大船,不知道哪裡可以看到?」
「客官你們從北方來吧,」夥計笑道:「第一次到我們這裡?」看著這幾人年紀不大穿著卻都是綢緞,便帶笑接著道:「番外大船要去外碼頭看,可巧前些時候來了一隊船隊,聽說是從朱羅來的,因為風向的關係,在咱這裡停了有些時候,你們要看,去外碼頭看就是。」
「多謝了。」謝三郎將一角碎銀放在了桌上,燦爛的笑道。
菜是按照夥計推薦點的,上的速度很快,只是看著那還滴著血的白斬雞,幾人很是默然,然後夜雨問道:「這就是主子說的很好吃的白斬雞?」
影十三夾了一塊雞肉放嘴裡慢慢嚼,然後道:「三郎,你在街上打聽下情況,夜風夜雨夜霖去看查探下謝傢俬兵有多少?城防大約怎麼佈局,有多少人。」
「是!」
外碼頭很好找,出了西城十里之地,沿著河邊走到入海口,就可以見到那萬船林立的外碼頭,而其中遠遠停靠在外海隱約可見其巨大體積的幾艘海船更是顯眼。
靠近碼頭之時,影十三下了馬,看著碼頭上那喧鬧的景色微微皺了眉頭,那碼頭上來往的都是身穿著統一服裝的苦力,四周散落的謝傢俬兵不下千人,靠近那巨大海船的地方更是密集。
「喂,我說桑賈依啊,這風已經起來了,你們船長還不想走嘛?」聽得旁邊有人大聲笑道,影十三轉過了頭,從層層人群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影,伸手擋住了旁邊的夜霄,站在了路邊。
「怎麼走啊,我們船長都被你們大周女人給迷住了,提都不提這事。」
「哈哈哈,那是,那麗香院的小桃紅可是個尤物,現在可好,被你們船長給包了,我們想見一面都不成。」
「你?小桃紅見個面就一百兩銀子,你有錢嗎你?」
碼頭上哄笑成了一片,影十三牽著馬緩緩從人群裡走過,目不斜視的擠過了桑賈依身邊。
「多謝了老闆!」手裡拿著一包新鮮點心,謝三郎帶著很是燦爛的笑容走出了點心鋪,手裡掂了掂那點心,看向了對面的鋪子。
那是個綢緞鋪,想著這次出來的匆忙,馬車棄了後,更是將多餘的衣物都丟了,凌清羽也就帶了幾件換洗衣服而已,謝三郎走進了綢緞鋪子。
綢緞鋪子門頭不大,裡面的進深卻深,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將走進門的謝三郎那笑容襯得燦爛無比。
「老闆,給我拿些深色的好料子看看。」謝三郎進門就笑道,然後聽得裡面有人喚了聲三郎,聲音裡面滿是驚訝和疑惑。
謝三郎轉頭看去,鋪子裡面很深,謝三郎站在陽光處,便有些看不清楚裡面,走進幾步,待適應了裡面的光線後,看到那一臉驚恐之色似乎是猛的站立起來讓手上的東西都掉落在地的女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他的母親是大周人,雖然父兄都告訴他母親病死了,但是他知道,母親並未死,只是回去大周而已,那時候他已經七歲,母親的面容記得非常清楚,何況,雖然十年過去,那女人的容貌並未怎麼變,一看就認得出來。
他知道自己母親是誰,也知道母親是回了母家,但是這七年,他從未想過要回來,要來找她,因為,母親是謝家人。
是她的仇人……
「真的是你嘛?三郎?」謝婉如撲上前幾步,拉住了面前的少年,那眼睛眉毛五官無一不是他們謝家的模樣,十年未見,當初那個孩童已經長成這麼俊朗的少年,那身上滿溢的勃勃生氣讓人一見就喜歡。
謝三郎被她冰涼的手指一刺激,猛的退後幾步,道了句你認錯人了,轉身便跑了出去,解下馬韁繩,翻身上馬,在那女人追出來之前策馬離開。
十年了,這是個很不稱職的母親,生下他後就沒怎麼帶過他,甚至有段時間,謝三郎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母親對他的敵意和恨意,有次他戰勝一群武士的孩子很是高興的時候,偷聽到了那群孩子私下的議論,說母親是大周大族出身,很是看不起他們這些日本鄉下武士,認為生了個日本孩子是恥辱,所以根本不喜歡他,籐原三郎是個父族不接受母親不喜歡的孩子,卻還那麼傲氣,真是讓人討厭。
原來是這樣,所以無論他做得再好再努力,也得不到母親一句誇獎,如同父親再怎麼討好母親也依然被拒之門外,知道這點的時候,五歲的籐原三郎,便再也沒有想過去討好母親,只是在偶爾她必須出面的時候,遠遠的看過那個父親放在心尖尖上的美麗婦人。
可是最終,他們還是被她拋棄了,謝家的一條小船就帶走了她,走的那天,避開父兄他追到了碼頭上,哭著用大周話喊著媽媽,可是,一直到那船遠離,她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謝三郎逃命般的回到客棧進了房間,靠著門背上長吁了一口氣,不想嗎?籐原家覆滅後,他惶恐不安,獨自一人縮在床上哭泣,那時候,的確想著她,想著她的擁抱來撫平他的不安,可是,那時候,擁抱著他的撫平他不安和恐懼的讓他安然入睡的是凌清羽,是那個經常用無可奈何的神態看著他喊他熊孩子的女人,從那噩夢里拉了他出來,然後給了他一個家,一個沒人歧視他沒人看不起他真正接受了他的地方。
夜半時分,麗香院依然燈火通明鶯歌燕舞。
影十三從後院摸進了麗春院,沒有費多少時間,就看到了那大開著的後窗和靠在窗戶上的人。
從拉姆身邊躍進了房間,影十三拉下面巾道:「下次別站窗口,堵了一半去了。」
「她呢?」拉姆沒理他的調侃,直接問道。
「前面歇著呢,離廣州還有幾十里地,我見碼頭上謝家盯你的船盯得很嚴,怎麼上船?」看了一眼坐在桌子邊手中端了茶壺直接僵掉了的美女,影十三從她手上拿過茶壺,找了乾淨杯子自己倒了杯水喝。
拉姆長吁了口氣,擔了幾個月的心才覺得落回了心窩裡,道:「明日我將船開出外海,會有小船在東湧接你們上船,方念遠的船就在外面不遠的小島上,上了船,我們先會合。」
「他也來了?」影十三將茶杯放桌上,然後直接點了那美女的穴位。
「丁冬的船從杭州下來了,聽說淮南那邊打得凶,估計你們走不了江南那條線,只有這條線最適合,所以我們便集中過來,只是,為什麼用了這麼久?她真沒事嗎?」拉姆拉了椅子坐下,急急問道。
「放心,主子沒事。」影十三噗的一笑,指著那美女笑道:「你這日子過得還真可以啊,小桃紅,花銷不小吧?」
「我總要找個借口停留在這裡不走。」拉姆咧嘴一笑,然後正色道:「你可別跟她亂說!」
「呵呵,那裡有亂說,你包了人家幾個月,總要有點情意吧?」影十三笑道。
拉姆一笑,道:「這女子很聰明,她眼裡只有錢,並不管我的借口是什麼。」
以前沒危險不等於現在沒危險,影十三眼珠一轉,手便搭在了那女子脖子上,然後看向了拉姆。
拉姆一愣,隨後便知他的意思,苦笑道:「不過一個弱女子,何苦……」
影十三再度點了那美女幾處大穴,對拉姆道:「你抱她去床上,這幾日不要讓人接觸到她,等主子上船後,再隨便你處置。」
「不用這麼麻煩,我明日便給她贖身,帶上船上去就是,等她上了船,再找個地方給她錢讓她上岸就是。」拉姆站起了身道。
影十三看著他,露了淺淺的笑意出來,道:「這穴位明日中午可以解,你自己看著辦吧。」
走到窗邊,影十三回頭道:「我現在去接主子,你的人可以在悅來客棧找到夜霖和三郎他們,上船地點告訴他就是。」
看著影十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裡,拉姆走到了美女旁邊,彎腰將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低聲道:「我知道你醒著,最好你識趣些,不要做些無謂的事情,要不,我會親自取你的性命。」見美女的眼珠轉了點,眨巴眨巴眼睛,拉姆才起了身,將床幔放下,然後走到了外室門口,對門口站著的侍衛道:「去找媽媽,我要給小桃紅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