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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9章 文 / 藍艾草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武小貝還不知自己被韓蕊在嫡母面前告了一狀,管自與一幫少男少女們一起去玩。

    他起先只帶著許家兄妹倆外加武宏,半道上又遇見了自己外祖家的四位表兄妹,便一起結伴去玩。結果途中又遇上了傅家二郎與傅小娘子,傅家二郎是個好武的,當年在雲南郡與許小寶很合得來,見到許小寶就湊了上來。而傅小娘子與許珠兒則是閨中姐妹,比之從未相識的武小貝的表姐妹們更熟,這倆人就更願意玩在一處了。

    「傅大哥呢?」出於禮貌,許小寶問了一聲。

    傅二郎常日沒少因為不喜讀書而被兄長訓,提起兄長就沒什麼好心情:「休得管他!大哥最近在修身養性,準備成親呢。」況且他家長兄自來就是個書獃子,寧可靜坐讀書也不肯出門去玩,天生的宅男。

    傅大郎與孟安潛之女是在雲南郡就訂下的親事。孟家女兒今年才及笄,準備年後開春就辦喜事,為此傅二夫人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做婆婆了。

    一幫少男少女玩了小半日,相約了明日冬狩之後再玩耍。這些人都習過馬術,騎術最差的許珠兒也在這小半年時間裡練的至少能騎著馬兒小跑起來,雖不至於急馳,但也能領略奔馳的樂趣了。

    第二日冬狩正式開始,今上身著護甲,騎著汗血寶馬,帶著四名皇子以及文臣武將前往林場。隨後便有後宮嬪妃與命婦們騎術佳又願意跑馬的帶著僕從出營跑馬。因女眷們並非為著獵物,只是騎馬散誕幾日,因此便不往林地深處鑽,只在空曠處跑一跑罷了。

    一時之間,但凡身在行宮營房之地的人都能聽得到號角連天。引的少男少女們都興奮了起來,摩拳擦掌準備一試身手。

    昨晚許清嘉因公事而徹夜未歸,許小寶與許珠兒一早就吃了早飯,聽到外面的號角聲,心裡都跟貓抓一樣坐不住了。他們兄妹倆身著窄袖胡服騎馬裝,許珠兒將所有頭髮都只用小冠子束起來,一概釵環皆無,瞧著別有一種英武嬌俏之姿。

    而許小寶卻拿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弓來,倒讓胡嬌驚奇不已:「這是哪裡弄來的?」但看這弓身箭弦就知價值不菲,遠遠大於他的零花錢。

    「當然是小貝送的。」許小寶聽武小貝講起過寧王殿下的私庫,據說裡面單弓箭匕首都是成箱論的。寧王殿下別的愛好沒有,平生專愛收藏弓箭匕首,大部分還是從敵軍處繳獲而來,大約也算是一種成就。

    武小貝常年練武,如今也算得弓馬嫻熟,三個兒子裡武小貝可算得了寧王真傳,因此寧王便特許他在自己的私庫裡挑揀,但凡他挑中的自可拿走。

    想當初寧王妃得知武小貝有此特例,還曾在寧王面前抱怨過,「曜哥兒可也是王爺的兒子,何得厚此薄彼?!」

    寧王也不辯駁,索性將曜哥兒與宏哥兒都帶了到自己私庫去轉了一圈,宏哥兒倒頗為驚喜,挑了一把匕首,他力氣小,寧王收繳的這些弓都拉不開。而曜哥兒卻空手而歸。

    無他,曜哥兒在武學一途上壓根沒什麼天賦,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這項短處,因此哪怕給他請來的是最好的武師,也只能教他些尋常拳腳,僅限於強身健體,他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寧可躲在書齋裡讀書。

    寧王妃為此沒少數落過他,可惜曜哥兒不是三四歲年紀的稚童,母親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他如今似乎也有點自己的主意,被寧王妃數落的厲害了就躲在前院書房裡不肯出來。如今兄弟三個平日在一處讀書,寧王妃也不能跑到武小貝與武宏面前去數落親生兒子,總要給他留一點面子的。

    寧王自將曜哥兒移到前面與武小貝武宏一處讀書,而寧王妃的娘家侄子則被送回了家。他私心裡總盼頭兄弟三個能夠親密起來,不過也不知道是寧王妃洗腦成功,還是因為一開始的隔離成長,錯過了親密的契機,這兄弟三個雖然在一處讀書,但也僅限於課堂之上見面的禮貌招呼,等下了課,武宏自然是跟著武小貝四處去玩的,而曜哥兒也要回後院去。

    寧王妃不放心他一個人帶著人去玩耍,更不放心武小貝帶著曜哥兒出去玩,這使得曜哥兒小小年紀,瞧著倒比同齡的孩子要憂鬱許多,似乎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如同今日,武小貝一大早就帶著武宏離了住處去玩,寧王自然要伴駕,而曜哥兒只能吃完了早飯前去寧王妃處請安。

    他也沒什麼合得來的玩伴,騎術又不佳,前來參加冬狩,委實無聊的緊,還不如在王府裡閉門讀書,至少還有先生們講學,不至寂寞。

    武小貝帶著武宏一路呼朋引伴,與許家兄妹匯合,連同傅家兄妹,王家兄弟姐妹,足足有十來名少年男女,俱騎了馬出行。

    這些孩子們家中都養著馬,此次冬狩,隨行都帶著坐騎。譬如許珠兒就只能騎自己的馬,幸得這匹馬與她相處了半年,脾氣溫順,她才敢騎著馬兒跟著眾人一齊玩。

    哪知道今日出門不吉,一幫少年少女們才離開營地沒多久,又遇上了韓蕊。

    韓蕊昨日向寧王妃告狀,只當寧王妃定然拿出嫡母的氣魄來好好管教武輝,就算是不曾責罵,至少也應該禁禁足表示對她告狀的重視。也省得這小子帶著許家兄妹出來礙她的眼。

    哪知道過了一夜什麼事兒也沒發生,武小貝照樣帶著許家兄妹出來玩。

    在韓蕊的心裡,跟武小貝一起出來玩的其餘少年男女們因與她都沒什麼仇怨,因此便可視作無物。唯獨許家兄妹與她有舊怨,看武輝帶著許家兄妹,就連武輝也憎惡上了。

    好歹她算是武輝的表姑,而許家兄妹與武輝有什麼情誼?

    孰輕孰重,怎的武輝這糊塗蛋就是掂量不清呢?

    因此今日一見這幫人,韓蕊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不等武輝下馬行禮,便開口責他:「輝哥兒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是帶著許家兄妹來給我示威來了?」

    「輝不敢!」武小貝心裡對這位表姑也頗為厭煩。他自己玩自己的,干韓蕊什麼事兒?!

    可惜韓蕊就是要揪著他不放,冷笑一聲,搖著手裡的馬鞭冷笑:「說是不敢,誰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明知許家兄妹礙我的眼,還非要帶出來。昨兒帶出來還可說你無心,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帶出來在我眼前晃,這是專與我做對?」

    韓蕊身邊還跟著四名女子,乃是新近結交的朋友。其實往常韓蕊身邊的貴女不少,只是出了許家那樁事之後,有些有見地的家長們就讓自己家女兒漸漸疏遠了她。

    她跋扈的名聲太響,能與之玩在一處的女子很難不被人非議,在婚嫁一途上也許會受影響。這導致很長一段時間她出門宴飲,往日的閨蜜都淡淡的,偶爾有一兩個以前交心的,也苦口婆心勸她收斂點,韓蕊哪裡是肯聽的主?時間久了竟然再無玩伴了。

    最近身邊跟著的這幾名女子,都是五品官員家裡的女子,被家中父母推出來與永寧公主府交好的,到底公主府的名頭還是夠響亮,而永寧公主又能直入宮掖,但得皇后娘娘面前美言一二句,這些女子若是能入了哪個皇子府裡做側妃,都是天大的福氣。

    而韓蕊又頗為享受被人追捧的生活,這些人攀附上來,她自然來者不拒。

    武小貝被韓蕊這無理取鬧的樣子給鬧的煩不勝煩,冷冷接口:「表姑意待如何?」

    韓蕊還沒瞧出武小貝已經不耐煩了,還當自己以長輩之勢壓住了他,在馬上洋洋得意晃了下手中馬鞭:「你將許家兄妹趕走,讓他們少在這圈子裡混。」令人惱怒的是,許家兄妹不但攀附上了寧王府的小郡王,瞧著情形竟然與傅家孩子也廝混熟了,倒是好奸詐的婦人教養出來的丫頭小子,果然有手腕!

    傅二郎已經不高興了,傅家與韓家瞧在傅皇后面上,也能勉強算做姻親,不過韓蕊的樣子就不討人喜歡了。他與許小寶武小貝三人三騎並肩,這會兒偏要去摸下許小寶的腦袋:「小寶你這是招惹了什麼瘋女人啊?」

    韓蕊氣的當場色變,武小貝還要火上澆油:「表姑若是覺得許家兄妹礙眼,又或者許大人礙眼,不若去向皇爺爺請旨,讓他老人家下旨將許家人趕離獵場,或者再下道旨意,以後但凡表姑出現的地方,十丈之內許家人走避,否則恕輝做不到表姑姑的要求!」

    「你……」韓蕊被武小貝堵的張口結舌,竟無言以對。她是今上外甥,但武小貝卻是今上的皇長孫,雖然是庶出,到底是孫子輩裡的第一個,數次進宮被今上考校讀書弓馬,都得了讚譽。

    除了拿長輩來壓他,韓蕊還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壓制武小貝。

    武小貝帶著的一幫少年男女們都瞧著韓蕊忍笑忍的很辛苦。這班少年男女其實跟韓蕊年紀相仿,他們這種欲笑不笑的表情簡直比開懷大笑更令韓蕊氣恨,又因許珠兒的馬就在武小貝身後,她氣恨之下怒火上頭,手先一步快過腦子朝著許珠兒的馬臀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只聽得一聲驚叫,許珠兒的馬已經離弦的箭一般從武小貝身側竄了出去,馬上的小丫頭驚叫連連,馬兒劇痛受驚之下沒命的撒開四蹄向前跑去,耳邊風聲呼呼而過,眼前景物飛速閃退,小丫頭的尖叫聲傳了過來:「哥哥救我——」

    韓蕊見此情景,竟然還幸災樂禍的笑了一聲:「沒想到這小丫頭的馬術還是如此不濟!」

    許小寶與武小貝自然見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再顧不得與韓蕊糾纏,雙雙一夾馬腹而去,傅二郎緊隨其後也跟著縱馬去追,其餘一幫少年男女們都呼啦啦去了,場中只途了韓蕊與她帶來的那幫少女們。

    「不會……出什麼事兒吧?」當間有女子小聲問韓蕊。

    韓蕊上次被今上禁足,又被韓駙馬好生教育了一番,聽得這少女問,心中煩躁,嘴上道:「能出什麼事兒?摔下馬來斷胳膊斷腿什麼的,死不了人。」不過一想到這後果,萬一那位御史中丞再跑到皇舅舅面前去告狀。

    她當機立斷,辭別眾人往行宮而去,準備找永寧公主先通個氣,省得永寧公主措手不及。

    胡嬌今日送了孩子們出去之後,總覺得心神不寧,在房裡坐不住,便帶了小寒冬至在外面走動。她也不胡亂走,只往傅二夫人那裡去坐坐。

    傅二夫人年後要當婆婆,整個人都帶著些焦慮亢奮,見到胡嬌便拉著她閒話家長,從娶媳婦的準備工作說起,光聘禮就內容豐富,需要好生講解講解。

    胡嬌算算自家許小寶的年紀,過不了幾年也要成親了,一面感慨時光飛逝,一面留心聽著傅二夫人的準備。她在這方面經驗略等於零,提前學習也沒什麼不好。

    哪知道二人還沒說上一個時辰,就聽得外面亂哄哄的,有丫環在門口攔著,便聽得有人在問:「許夫人可在此事?」卻是男子的聲音。

    胡嬌與傅二夫人都驚的站了起來,便要往外走:「出什麼事兒了?!」

    院子裡,站著個穿著禁軍服色的少年郎君,見得胡嬌與傅二夫人出來,忙躬身抱拳:「稟夫人,你家小娘子落馬了……」

    胡嬌腦子裡轟的一聲,朝後退了一步才穩住,聲音都有點不穩,「珠兒?珠兒落馬了?」她半生經歷的艱險不止這一次,哪怕許清嘉初到南華入獄,後來被罷官抄家,此後吐蕃城破,所有的事情總還在自己眼前,還能撐得住,唯獨這一次不在現場,不知當下情形,只覺得胸腔之內的心臟狂跳了起來,人都有點發軟,臉色瞬間就至慘白。

    傅二夫人暗道一聲不好,又掛心兒女,扶了她的手,見她慢慢鎮定了下來,抿了抿唇,才問那少年郎君:「現下她在何處?」

    那少年郎君立刻便道:「方纔有兄弟送了許小娘子與小郡王到了夫人居處,還請夫人速速過去!」

    胡嬌此刻連跟傅二夫人道別的禮節都忘了,從傅二夫人手裡脫開自己的手,提起裙子就跑了起來。身後丫環忙跟上,但哪及得她的速度快。

    傅二夫人也是心慌意亂,卻整個人都有點發軟,根本提不起力氣似胡嬌一般跑過去。只能被丫環攙著往許家人居處而去。

    等她到的時候,院子裡立著好些少年男女,都面色惶惶,還有一名太醫正在替武小貝正骨,少年人疼的在大冬天裡額頭冷汗直往下滴,但神色之中卻滿是狠厲之色,咬牙不吭聲,傅二夫人都替他疼。

    正房裡,兩名太醫正在忙著替許珠兒腿上上夾板,小姑娘此刻已經昏迷,額頭上的血跡觸目驚心,胡嬌握著她的手,就站在床邊,整個人冷凝成了石刻,傅二夫人小聲道:「珠兒如何了?」

    胡嬌似乎被她這句話給驚醒,轉頭與傅二夫人對視一眼,傅二夫人在她眼中瞧清楚了明明白白的殺意,令她下意識心中寒意陡升,她記起了曾經傅開朗說過的,許夫人當年為了保護孩子,手刃吐蕃人,屍體在許府門內摞了一摞。

    她也是做母親的,旁人若是傷了自己的女兒,恐怕也要升出跟人拚命的念頭來。但提刀殺人之事到底做不出來。她怕胡嬌衝動,立刻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妹妹別急!」

    就是傅二夫人這句話讓胡嬌醒神,她唇邊浮上一個奇異的冷笑:「是啊,別急,慢慢來!」然後她眼中的殺意就緩緩斂去了。

    今上冬狩,幾乎整個太醫院隨行,除了一部分騎著馬兒跟著進林場的,還有留守在行宮的數名太醫,以防宮中嬪妃或者重臣內眷以及跟來的少年郎們有個差錯,也好及時應對。

    武小貝今日騎的乃是今上所賜的良駒寶馬,比之許小寶以及後面跟著的少年男女們的坐騎速度要快上許多。他追過去的時候許珠兒的馬已經一頭扎進了林子裡,小丫頭緊抱著馬脖子整個身子搖搖欲墜,此刻連馬蹬子也被甩開,尖聲直叫。

    他在後面喊:「珠兒別怕!珠兒別怕試著拉韁繩……二哥來救你!」

    許珠兒毫無準備驚慌之下,連馬韁也不由鬆開了,此刻她只知緊抱著馬脖子不鬆手。可是馬兒受驚劇痛之下又被勒著脖子,自然更是慌亂,恨不得甩開了身上的小主人,眼看著武小貝趕上了許珠兒,那馬卻直起身子來嘶叫,許珠兒直從馬上滾了下來。

    事出突然,武小貝棄蹬滾下馬來,拿身體去墊許珠兒,小丫頭自然被馬兒從背上顛下來,半空中落到了地上,所處之地又有山石嶙峋,磕著了頭,人當時就昏了過去。

    而武小貝大半個身子墊住了她的身子,左胳膊被小丫頭落下的身子重重一壓,聽得卡吧一聲,想來骨頭是斷了。

    他顧不上去看自己的胳膊,將許珠兒小心用完好的那只胳膊去摟,心都揪成了一團,「珠兒……珠兒你別嚇二哥……」見她發間已經有血往下流,也不敢瞧她傷勢如何,只掏出帕子按住了她的腦袋,心裡一陣愧疚,早知道遇上韓蕊沒好事,他今日就不帶珠兒出來玩了!

    武小貝胳膊受傷,又不敢挪許珠兒,直等許小寶傅二郎等人趕了過來,才將這兄妹二人給送回了營地,這才派人去尋太醫以及胡嬌。

    韓蕊回行宮見了永寧公主,只道見到武輝帶著許家兄妹出來玩,她見許家兄妹討厭,同許家小娘子開了個玩笑,在許家小娘子的馬臀上抽了一鞭子,馬受驚了跑了,也不知這會兒如何了。

    永寧公主倒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不過上次去宮裡告狀卻吃了許清嘉的虧,她還是覺得防備些為好。因此便派了自己的心腹丫環出門去打聽,看看許家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沒過多久,丫環便來報,許家小娘子與寧王府的小郡王都回來了,也不知情況如何,她不好進去打聽,只是聽說太醫都過去了三名,此刻正在許家居處忙活。

    永寧公主伸手在韓蕊額頭戳了一記:「你做的好事!就算是要教訓許家閨女,何不在無人處抽鞭子?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等事來。許家丫頭好便罷了,若是真有個什麼事兒,那許中丞也不是好招惹的!」她起身收拾收拾,「少不得趁著許中丞這會兒伴駕沒回來,為娘還是去瞧一瞧的好。」

    韓蕊這會兒也覺心虛:「娘,不會……有什麼事兒吧?」上次就禁了她三個月足,這一次似乎……比上次的事情還要嚴重些,難道還要禁六個月足?!

    她自為我中心慣了,倒不會換位想一想,許家小娘子此刻傷勢如何了,只會想到自己因此事而受到什麼懲罰就不開心了。

    「我哪知道?要去瞧了才知道!」永寧公主吩咐宮人準備藥材,收拾妥當,這才慢悠悠往許家人居處趕。

    公主的車駕到了許家人居處,太醫才走了沒一會兒,小寒正帶著冬至煎藥。院子裡守著的少男少女們都已經散去了,武小貝還陰沉著臉站在院子裡,身邊站著惴惴不安的武宏。

    「大哥,你別自責了,這事兒並不是你的責任,許珠兒會好起來的,方才太醫也說過了,晚些時候就會醒過來的。你先回房把身上衣服換了吧?!」帶著一身血又綁著胳膊,怎麼瞧怎麼瘆人。

    「你閉嘴!」武小貝粗暴的打斷他的話,一點也不覺得武宏這話能寬慰他。他自覺這場禍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心中愧疚便一直不曾走開,肩上身上都是許珠兒的血。

    房間裡,胡嬌就守在許珠兒床頭,許小寶守在床尾,傅二夫人也一直未曾走開,她的一雙兒女就靜靜站在她身後,也一起守著。

    永寧公主進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副情景。

    「輝哥兒也受傷了?你小姑姑不是說她只是跟你們逗著玩嗎?怎麼弄的你這副模樣?」

    事到如今,唯有大事化小。

    武小貝抬頭瞧見永寧公主,又聽到她說這話,唇邊帶了個譏誚的笑意,但也知道這一位乃是皇爺爺的親妹妹,雖然這位姑太太向來待他並不親近,但永寧公主的身份擺在那裡,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潦草行了一禮,「表姑是不是鬧著玩的,她自己心裡清楚!」

    他話音裡帶著氣惱,雖然並非頂撞永寧公主,還是讓永寧公主心中不豫。

    ——這小子傻了不成?胳膊肘往外拐!

    「你自己騎馬弄成這副樣子,難道是你小姑姑把你從馬上摔下來了?」

    輝哥兒的馬術有目共睹,那是得了寧王真傳的,就連今上也曾誇讚過的,他從馬上摔下來吊著胳膊一身是血,怎麼樣也不可能是韓蕊弄出來的。因此永寧公主在武輝面前倒是理直氣壯。

    武小貝抬頭瞧一眼永寧公主的臉,見她仍然端著以往盛氣凌人的樣子,心中氣恨,只一字一句道:「皇姑奶奶說的沒錯,我身上的傷是自己摔的,可是皇姑奶奶敢說裡面躺著的珠兒的傷跟表姑姑無關?!」

    永寧公主還真不敢說許珠兒的傷跟韓蕊無關。

    她眼神一轉,不知想起了什麼,目光在長身玉立已經是個挺拔少年郎的武小貝身上一打量,微微一笑:「我說無親無故的,輝哥兒倒與許家兄妹走的這麼近,還珠兒珠兒的叫,原來……」

    武小貝還不知這世上有這等人,明明自己的女兒做了錯事,差點害了一條人命,如今還不知許珠兒會怎麼樣,她還能雲淡風輕的站在這裡說這些有得沒的。他到底是少年人,忍不住問了一句:「原來什麼?」大約是抱著這世上不可能有這等無恥之人的想法,還是想印證一下永寧公主後面的未盡之言。

    永寧公主卻只搖搖頭,似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情一般感歎:「說起來輝哥兒也到了可以訂親的年紀了,許家閨女生的玉雪可愛,原也不奇怪!」

    她這是說武小貝看上了許珠兒,這才與許家兄妹親近的。

    武小貝胸膛起伏不定,胸腔裡似有一團火燒著,直恨不得打到永寧公主臉上去,不過到底他這幾年在長安不是白呆的,將自己腔子裡的怒火壓了下去,「皇姑太太想多了,許珠兒只是我妹妹!」不管永寧公主如何惡意曲解他與許珠兒,都不要緊!與永寧公主府的這筆帳,他算是記下了!

    少年人緊握著自己的拳頭,腰背繃成了一張弦,感覺到骨子裡深深的恨意,他默默的垂下了頭。

    有些事情,記在心裡就好。

    永寧公主到訪,在院子裡與武小貝說話,小寒見到了將手中的蒲扇交給了冬至,自己悄悄進去稟了胡嬌,只道永寧公主來了,好讓自家主子有個心理準備。

    胡嬌坐在床前沒動,只看著女兒蒼白的小臉,太醫說她腿骨斷了,以後能不能長好影響行走的姿勢,還不一定。

    也就是說,許珠兒有可能會瘸。

    而且,她腦袋磕傷了,人此刻還是昏迷的,到底幾時醒過來,就連太醫也不敢肯定,只能說個大致的時間,「大約傍晚應該會醒過來,若是醒不過來,等跟著聖上去的院正回來,讓許大人試著去求一求聖上。院正大人金針施的出神入化,我等不及,說不定會有辦法!」

    永寧公主只覺得輝哥兒小小年紀陰陽怪氣,又覺他這話荒謬,他與許珠兒無親無故,還說是自己妹妹,許珠兒是他哪門子的妹妹?!、

    她擺明了不信,冷哼一聲便帶著宮人往房裡去了。

    傅二夫人沒想到永寧公主這麼快就來了,且見她一進來身後跟著六七個宮人,各個手裡捧著東西,若非事關許珠兒的性命,就連她都要讚一聲永寧公主這招漂亮了!

    果然永寧公主開口就沒讓傅二夫人失望,「許夫人,本宮聽得我那不聽話的丫頭跟你家姐兒玩鬧,抽了你家姐兒的座騎一鞭子,沒想到卻釀成了這樁禍事!都是我管教不力之故,讓這丫頭玩鬧起來不分輕重!我回去一定重重的責罰她!你家姐兒這傷怎麼樣了?不要緊吧?!」

    胡嬌原本就不想見她,縱然對方身份比之自己要高上許多,可是母女行事一般的跋扈,女兒惡毒,當娘的也差不到哪裡去,開口就想將一條人命歸咎到玩笑上去。

    她心中從來不曾覺得權利是好東西,可是從來沒有此刻讓她深深的覺得,權利是個好東西!就因為永寧公主是皇家公主,她生的女兒就比自己家的珠兒高貴?做出惡毒的事情來就企圖大事化小?

    若是此事易地而處,她家的珠兒是金枝玉葉,皇家血脈,而韓蕊是四品官員家眷,恐怕出了這等大事,韓蕊要跪在珠兒床頭來致歉吧?!

    這麼多年,她以為自己腔子裡的血還是滾燙的,卻原來連自己也改變了。不再是那個魯莽而只會揮著砍刀不計一切的女子,只憑著一腔氣血孤勇而拿命來保護自己的孩子。

    她微微一笑,眼底是冰冷的寒意,卻起身向著永寧公主一禮:「公主多禮了,孩子們玩鬧的厲害了些,想來韓娘子也沒想過要取我家珠兒的性命吧?!怪只能怪我家珠兒騎術不佳。」

    傅二夫人看不到胡嬌垂在袖上緊握的拳頭,卻在她淺淡的笑意裡察覺到了不同於尋常的冷漠疏離,以及她眼底的冰寒。

    她心裡隱約覺得,以許夫人愛女如命的性子,是無論如何不會輕易饒過韓娘子的。可是永寧公主這姿態做的夠低夠漂亮,她以公主之尊親自上門道歉,最要緊的是她說這是孩子們玩鬧,就算是許家人將此事告之御前,前次今上判了韓娘子向許府道歉,同樣的事情就算是顧及公主府的顏面,也不會有第二次。

    何況永寧公主已經親自上門來送禮探病致歉了,還要她怎麼樣!

    今上不會讓許家人將永寧公主的臉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在地上踩的!

    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她今日才覺得,許夫人原來並非有勇無謀之輩。若是許夫人不夠聰明,此刻在永寧公主面前撒潑,回頭恐怕明明是有理的一方,也變做了無理的一方。

    傅二夫人默默立在一旁,只看著許夫人與永寧公主略微談了兩句許珠兒的病情,只道許珠兒若是傍晚醒不過來,還要麻煩永寧公主去今上面前借太醫院正來施金針救人。

    從面上看,她只是個憂心忡忡病急亂投醫的母親,但有一線希望救女兒,也要去求。但只有傅夫人覺得她眼底似有鋒刃破土而出,卻被她用焦急掩藏的很好。概因傅二夫人與她相識經年,見慣了她爽朗笑容,才知這樣淺淡的笑意之下掩埋著多麼深重的陰霾。而不瞭解她的永寧公主卻是瞧不出來的。

    永寧公主見胡嬌未曾同她哭鬧大罵,心中頗為失望。果如傅二夫人所料,今日胡嬌但有控制不住,與永寧公主大鬧起來,恐怕回頭鬧到御前,都討不了好,到時候正好將韓蕊的過錯掩蓋。

    來之前她就估測過,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許家人鬧將起來,她要保證在許家人鬧起來的時候護著韓蕊不吃虧,並且能將韓蕊的責任推到許家人身上。

    不過對方不肯鬧,選擇息事寧人,永寧公主也巴不得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全力配合。她拍著胸口保證自己定然辦到,回頭不管許珠兒醒沒醒來,她都會請太醫院正前來替許珠兒檢查一番。

    試想,事情已經出了,永寧公主這番作派幾乎無可挑剔,就算她將韓蕊的惡毒歸咎於孩子式的胡鬧,就算許珠兒有個一差二錯,責罰也不會太重。況且永寧公主如今還準備回頭請太醫院正來救治,若是救治好了,韓蕊恐怕一點責罰都不會有。

    直等胡嬌送了永寧公主出去了,傅二夫人才悄悄的喘了口氣,暗暗替胡嬌捏了把冷汗,她心中尚覺憤懣,何況身為親母的胡嬌。

    胡嬌從傅二夫人居處一路跑回來之時,武小貝正站在院中,身邊還站著幾名少年男女,胡嬌心繫女兒,壓根沒注意院裡都有哪些孩子,直接衝進了房裡去。送了永寧公主出來,才瞧見院子裡站著的武小貝。見他身上都是血跡,胳膊也吊著,這才有機會問:「小貝這是怎麼了?」

    武小貝見到胡嬌就覺得心裡愧疚的慌,又怕胡嬌責罵他,也不知怎的,眼中就湧上了熱意,「娘,都怨我!我若是不帶珠兒出去玩,珠兒怎能遇到這事兒!娘你打我吧!」

    武宏倒是知道武小貝乃是許家養大的,不過從來沒跑到許家,也未曾見過胡嬌與武小貝相處,生怕胡嬌揍武小貝,況且武小貝身上還帶著傷,立刻替自己兄長辯解:「夫人,我大哥的馬快,追著珠兒過去,自己拿身子墊著她,胳膊被壓折了,身上也有傷,您別打他行嗎?!他也不是故意要帶珠兒出去的……」又想到這次帶許珠兒出去,還真是武小貝起意,就訥訥不成言。

    胡嬌摸摸他的臉,問他:「胳膊可要緊?太醫怎麼說?日後可有妨礙?」

    武小貝還沉浸在自責的情緒裡,武宏見許夫人似乎沒有責罵的意思,立刻道:「太醫說要好生將養三個月到半年,不能練武拉弓,一年以後看恢復情況方可做這些事情。」

    胡嬌摸著他的腦袋歎息:「傻小貝!你跟珠兒受了傷,我是一樣的心疼。豈能為了珠兒來責罰你。況且這梁子早已結下,今日還有你捨命護著珠兒。他日若是珠兒獨自與韓小娘子狹路相逢,到時候誰能護得了她」

    武小貝感受著胡嬌掌心的暖意,聽得她那句「傻小貝」,眼淚瞬間奪眶而出。見胡嬌果然未曾怪他,又心疼他胳膊受傷,雖然心裡依舊擔心許珠兒,卻似卸下了好大一塊石頭,抬袖抹了一把臉,這才堅定道:「日後我也會護著珠兒!我會護著珠兒一輩子!」

    「傻小子!你也受了傷,跟弟弟回去換身衣裳,喝口熱湯,休息一會兒。若是睡不著就在床上躺會兒。等傍晚了再過來看珠兒,可好」天寒地凍,他站在這裡足有一個時辰,身上又帶著傷,這會兒整個人都要凍僵了。

    胡嬌好說歹說,才將他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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