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 動動嘴皮子 文 / 莫采
周先生走在前頭,兩個丫鬟走在後頭。
夏湘追上戴言:「慢些。」
說著,扶住膝蓋微微喘了幾口氣,這才示意戴言繼續前行。戴言遷就著夏湘的步子,將速度放緩了下來:「聊聊茶水?」
「茶水怎麼?」
「味道不對,你竟看出來了。」戴言笑望著前方密密實實的林木,彎腰拾了根枯樹枝,用繩子繫了拎在手上。
夏湘垂頭不語。
味道?若品了那要命的味道,自己還能站在這山上嗎?不過是對水的特殊感應,讓她知道那杯茶水裡摻了一些古怪的雜質。倒是戴言,單憑鼻子聞聞,眼睛看看,便能發現水裡有毒,怎麼看也不像個十一歲娃娃該有的本事。
戴言!從頭到腳,從眼神到功夫,從裡到外,沒一處不古怪。
「喜歡吃冰激凌嗎?」夏湘脫口而出。
戴言皺眉尋思了半晌,清明的目光裡終於生出了一絲疑惑:「冰……激凌?是什麼東西?」
這表情做不得假,看來不是穿越來的。夏湘長長舒了一口氣,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說錯了話。」言罷,繼續朝山上走去。
戴言追上來:「你開春兒的時候落水沒有?」
夏湘心頭一跳,惶然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的?」聽說的?那陣子名聲正盛,連落水的事也傳開來了?
「日後離水坑小河遠些……」
戴言還未說完。夏湘便笑了:「我會鳧水,水性很好。」
戴言瞠目結舌,他還沒聽說過哪家大小姐將將八歲就會鳧水。跟誰學的,在哪兒學的?夏湘看出他的疑惑,輕笑道:「住在府裡時,院裡有個小池塘,偶爾便去游一圈兒。」
「大小姐真是……聰慧過人。」戴言不由懷疑,難道跟自己一樣,也是個重生的?
「再如何聰慧。也不及你。」夏湘望向戴言,目光裹著一絲玩味。
兩個孩子用深沉狡黠的目光相顧而望。雙雙笑了起來。夏湘的笑容依然帶著防備,戴言卻一味爽朗而溫柔。
「若遇著麻煩,便來找我。隔著兩家便是我住的地方。院裡種著許多青菜,養了些雞鴨。門口有棵黃楊樹,很好認。」戴言聲音溫和,事無鉅細說的很詳盡。
夏湘開門見山地問道:「看樣子,你不比我大幾歲,功夫怎麼這麼好?」
「據說你才八歲,怎麼吟出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樣的詩句?」戴言微微一笑:「我自打五歲,便開始修煉功夫了。」
解釋之後,再沒提起夏湘吟詩的事。夏湘卻有些惱。梗著脖子解釋道:「我做了個夢,夢裡一位老伯念了這兩句,我便記下了。」
「那雲想衣裳花想容呢?」戴言深深望著夏湘的眼。夏湘一時竟有些慌張。
「那……那也算不得好辭句。」慌張之後便是胡言亂語了,詩仙的絕妙佳句,到了夏湘口中,連好辭句都算不上了。
「算不得好辭句?」戴言笑的越發溫柔了:「那怎樣才算得上好辭句?」
夏湘不語,想了一會兒,乾脆耍個無賴:「我沒學過吟詩作賦。自然不懂什麼才是好辭句。」
戴言也不戳破,只是疑惑地問道:「那茶你喝了?」
他親眼看到茶水碰上了夏湘的唇。放下茶杯時,夏湘的唇是濕的。若沒有喝下去,只是碰了碰唇,應該不會致命,可依然會有些不適。
見夏湘並沒半點兒異樣,戴言有些訝異了,難不成,這小妮子百毒不侵?
夏湘搖搖頭:「沒喝。」
沒想到聊來聊去又聊了回來。夏湘接到茶水的時候,感覺不對,手指便緩緩劃過杯沿,輕輕將毒素和花瓣都盪開來,碰到嘴唇的水無色無味沒有半點毒素和茶味。
戴言見夏湘不願多說,便也不好追問。
所以,二人雙雙沉默了。
「大小姐,」周玉年站在高處揮手:「你們快些,不至累成這樣罷?」
戴言搖搖頭,望著夏湘假惺惺地說道:「走不動了。」
「走不動了?」夏湘促狹地笑道:「官道上劫持我時,速度快得很,體力好的很。」
「那些事,還提它做什麼?」戴言擺擺手,又拎起腰上的黃玉:「畢竟,咱們已經互贈過信物了。」
戴言笑容乾淨無害,夏湘卻面紅耳赤。
一是自己打的這紅絡子太難看,將好好兒一塊黃玉也拖累的難看了起來。二來戴言這話,似乎有些別的意思。互贈信物?似乎不是那麼回事啊,那匕首是自己偷的,這絡子是用來交換……
「不是互贈,是交易。頂多算買賣罷了,跟信物二字扯不上關係。」夏湘坦坦蕩蕩地望過去,看到戴言似笑非笑的眼,很好看。
戴言不比世子李毅長得漂亮,可那雙眼,卻與別的孩子不同,能安穩人心,也能讓人慌亂。
夏湘沒有亂,卻有些慌張。
「無論如何,我送了你兔子,送了你匕首,吃了你的丸子。你救了我兩次,送了我絡子,還……騎過我的身子。咱們……總算有緣。」戴言聲音淡淡的,不著痕跡。
夏湘心頭咯登一下,話
話雖輕/浮,卻句句都是事實,這廝想敗壞自己名聲,那真是手到擒來的事!
偏生他又是那樣一副溫潤模樣,臉上看不出一絲猥瑣。
戴言瞅了眼夏湘繃緊的小臉兒,柔聲笑道:「你放寬心,我不會到處嚷嚷。」說著,笑容愈盛,兩隻眼睛彎成月牙,讓人暖到心窩裡。
夏湘咬著嘴唇不吭聲,想撂幾句狠話反駁幾句,又怕把這廝氣急了真的到處嚷嚷。
「既然有緣,我便不願看著你白白送死,」戴言又彎腰撿了根干木頭,繞在了繩子上:「所以,便是會鳧水,也離水遠些。家裡幾個僕人屈指可數,想捉出個內鬼並不是難事。日後用人謹慎些。」
「我省的,多謝提醒了。」夏湘低眉順眼地跟在戴言身邊,驀地生出一絲錯覺來。好像所有事情交給戴言去操心,自己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這錯覺真是要不得!
許是沒想到夏湘這樣老實安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建議,戴言反而有些無所適從:「謝什麼?你廚藝那麼好,我日後少不得上門打秋風兒。」
夏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這小子怎麼跟乳娘大姑子一個做派?
「隨便動動嘴皮子便要上門打秋風,你這買賣也太划算了。」夏湘彎腰撿了根柴遞給戴言。
戴言微微一笑,接過乾柴:「打秋風也不過動動嘴皮子的事兒。」他又瞅了眼夏湘遞過來的柴火,聲音故意透出絲苦澀來:「大小姐還真的幫我拾柴?可別讓你爹知曉,到時,一紙奏章把我彈劾了可怎麼辦?」
夏湘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廝長了張小油嘴,專會擠兌人。如今擠兌到家父頭上了,膽子真是不小!」
「那你還笑,你膽子就小了?」戴言跟著笑,惹得山上周玉年,身後倆丫鬟駐足張望。
夏湘連忙快走了幾步,將戴言甩在了身後。
戴言卻皺起了眉頭,想起了前一世的御史夏大人,也就是夏湘的父親。
若沒記錯,上一世夏大人也是跟著二皇子舉事,同自己一樣,享有從龍之功。只是,自己手握權柄,讓二皇子心生忌憚,在御書房將自己撲殺。
而夏大人一介言官,應該不會出事。只是,新皇登基,穩定局勢後,必然進行的一次官員清洗會不會波及到夏大人,便不得而知了。
畢竟,二皇子做事手段狠辣,果決狠厲。而他那皇位,也不是正經手段得來的。
聖心難測,帝王心術,誰又能猜的明白?原本,重生一世,戴言想安安靜靜帶著母親生活,不怕窮苦,不怕卑微。如今想來,這念頭多麼天真幼稚!不爭取權利又怎麼規避追殺?
自己生來便帶著危險,自己活著便要面對危險,戴言眉目越發冰冷起來,將柴火緊緊勒在了自己的背上。
山很高,高入雲霄。
幾人爬到半途,便無力前行了。
夏湘坐在一處大石頭上大口喘氣,只恨出門前忘了帶扇。戴言卻心不跳氣不喘,安安靜靜在四周尋找乾柴。
兩個丫鬟扶著樹幹,笑的很歡快,估計又聊到了乳娘大姑子。
周玉年站在戴言身邊,狀似隨意地問道:「你這一手好功夫跟誰學的?」
「自己琢磨的。」戴言微微一笑,不冷不淡地回了句鬼都不信的話。這一身功夫可不止刻苦修煉便能成事的。
上一世為了幫助二皇子舉事,與桑國、湯國來往甚密,其間得了兩國御水師的修煉法門,回國又跟著本國御水師學了劍術,雖達不到御水師的境界,可腦子裡裝著如此多的修煉方式,他自然要比別人先行一步。
更何況,什麼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便是探究這些秘籍法門,有了上一世的基礎,這一世也輕鬆了許多。
周玉年玩味地笑道:「自己琢磨的?這話聽著怎麼有點兒耳熟?」
想想夏湘,琢磨出了吊床,琢磨出了父女餅,琢磨出了鹵煮丸子,琢磨出了世間少有的好辭句,這倆孩子,可真會琢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