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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豎子不足與謀 文 / 莫采

    雨霧將並不曠闊的夏府籠罩得嚴嚴實實,與那些低垂的花木不同,一切硬質建築在雨水的洗禮下都沒有顯出半分頹勢,反而愈加堅毅。

    影壁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出光亮的顏色,雕刻其上的瑞獸圖也變得格外清晰。一個很不起眼兒粗使婆子,頂著斗笠,穿著蓑衣,從影壁下匆匆而過,邁過高高的門檻,偷偷溜出了府門。

    一個時辰後,這婆子拎著個袋子,悄無聲息回到府中。

    當晚,趙姨娘和夏姝便病了,一次次奔向茅廁,讓母女倆險些脫水暈過去。

    柳姨娘坐在床邊,見四周無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沒見過拿巴豆當飯吃的。你拼了命便罷了,也不顧念著姝姐兒?有你這般做娘的?」

    自殘栽贓,很簡單是不是?結果趙姨娘險些將自殘弄成了自殺。

    趙姨娘驀地睜大了眼睛,捂著肚子,皺巴著臉,苦哈哈地說道:「讓我吃巴豆的是你,如今吃了巴豆,怪我的還是你,我怎就鬧不懂你這心裡,到底想些什麼呢?」

    「……」柳姨娘無言以對,也不願多言,跟趙從蘭說多說少都是對牛彈琴,有什麼用?再者,趙從蘭雖被夏湘折騰的夠嗆,有些事卻依然沒有改變,例如,她那老爹的官運越發亨通了。

    對老爺而言,自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說多錯多,不若不言語。

    所以,柳姨娘選擇了沉默,她沉默著,沉默著,一語不發,默默服侍著趙從蘭這個……潑辣的蠢貨。

    入夜,雨霽,卻無月。

    夜風拂過,葉尖雨落,入耳一陣沙沙聲。

    夏安踏過簷下一灘積水,邁入趙姨娘的廂房。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母女倆,夏安心裡一陣煩悶。

    湘兒聰明,卻向來不安分,往父女餅裡摻巴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

    走到趙姨娘面前,夏安坐到丫鬟四喜搬來的繡墩上,皺著眉頭安靜望著母女倆,沉默良久,然甫一開口,竟十分溫柔:「受苦了。」

    眼淚,滾燙的眼淚,彷彿要釋放出所有的委屈,從趙姨娘的眼中滾滾而落。夏安再度皺眉,伸手拂去她臉上的眼淚,深深歎了口氣。

    丫鬟婆子見狀,紛紛退了出去。

    夏安慢慢放下手來,將趙姨娘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再一次深歎了口氣:「快些好起來罷。」他的手緊了緊,彷彿擔憂趙姨娘的心情,又迫切了幾分。

    「老爺,老爺……」趙姨娘顫抖著聲音,哽咽難言地喚著夏安,反手抓住了夏安的手,死死握在手心裡,用了極大的力量卻依然顯得綿軟無力。

    夏安第三次歎氣,卻淡淡地說道:「不是湘兒做的。」

    趙姨娘驀地鬆開握著夏安的手,很大聲地哭起來,很難過地笑了起來。夏安默默地望著她,不言不語,卻皺著眉頭默默抽回了手,生怕被趙姨娘的眼淚弄髒似的……

    「老爺來看望妾身,只是為了說這個?」趙姨娘全然忘了柳姨娘對她的囑咐,忘記了要不住示弱,要委屈地告訴老爺,自己的病跟夏湘沒有絲毫關係。

    全忘了。

    若柳姨娘瞧見趙姨娘的模樣兒,八成會氣個好歹,就像鴻門宴時,亞父惱怒對項羽說的那句話:豎子不足與謀!估計柳姨娘也恨不得喊上這麼一句罷。

    「你在怨什麼?」夏安的目光漸漸變得冷冽起來,語氣透著一絲嘲笑之意:「你想當著姝姐兒的面兒,跟我解釋湘兒落水之事?」

    趙姨娘頓時止住了哭聲,一陣涼風透過窗扇間的縫隙,撫上趙姨娘的臉龐,帶走一絲委屈怨念,卻沒有帶走半滴眼淚。

    錯愕、慌亂,趙姨娘向後退了退,險些壓到熟睡的姝姐兒。

    「你以為……讓蘇執掌中饋,只因你身子不適?或……那日接風宴上的失態失禮?」夏安冰冷的目光直刺趙姨娘心底最深處。

    他慢慢平靜、冷靜、冷漠下來,對她說道:「不願提起,便是給你留了三分顏面,你不要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用如此怨毒的眼神望著我,實在沒什麼道理!」

    冷漠說完這些話,夏安輕輕拍了拍趙姨娘的手,露出一個看似溫暖卻沒有溫度的笑容:「快些好起來罷,莫讓孩子跟你一同受苦。」

    言罷,夏安便站起身,朝門口走去,沒有半點兒猶豫。

    趙姨娘發瘋了,卻依然顧及著女兒,所以,只是將聲音壓得極低,怨毒地說道:「為何要來假惺惺地關心我?因我父親的官越做越大!為何如此袒護你那長女?因她可能嫁入丞相府!袒護她,拉攏她,不遺餘力為她博取好名聲,為了什麼?只為與丞相府沾上關係罷了!」

    夏安心裡「咯登」一聲。

    她瘋了,夏安卻沒有瘋,他止住腳步,冷冷嗤笑了一聲,繼而更加冰冷地說道:「你父親的官?你若願意,我隨時可以幫他告老還鄉。雖然……」他頓了頓,又笑道:「他老人家還不算老。」

    沒等趙姨娘歇斯底里,夏安便邁出門去了。

    棋子什麼時候開始威脅下棋的人了?夏安目光裡透著一片冰冷,彷彿數九寒天,大雪紛飛。

    很可惜,趙姨娘雖不是傻子,卻是個瘋子。

    所以,她猜得到許多事,卻無法憋在心裡。在某些方面,她永遠不及柳心頤,例如……隱忍。

    bsp;然而,人生瘋狂些,也未必注定不幸。

    痛快和痛苦一字之差,相去甚遠,卻又密不可分。趙姨娘很痛快……卻也很痛苦。所以,她笑的痛快,哭得痛苦。

    沒有人注意到,雕花床的裡側,夏姝小小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她忍得很辛苦,很難過,卻依然還在忍著,她比她的母親強上許多,卻依然還是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生病是夏湘害的。

    夏湘有父親護著。

    母親險些害死夏湘。

    而父親,卻在利用夏湘。

    這是夏姝得到的信息,所以她害怕,害怕的同時隱隱有些憤怒。對父親的憤怒,對母親的憤怒,對夏湘的憤怒。

    長姐坑害自己,母親心狠手辣,父親自私冷漠。她腹中一陣絞痛,卻沒有爬起身,只是默默忍受著,靜靜傾聽著母親的哭聲,拳頭越捏越緊。

    一片雲被風吹散,露出雲層後的一輪明月,灑下萬丈清輝。霎時,好似飄落一場無聲大雪,將天地淹沒在無盡的嚴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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