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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又不是元芳,看什麼看? 文 / 莫采

    進門之後,父親吩咐乳娘將房門關好。至於身後那一眾姨娘、丫鬟和小廝,皆站在院子裡踟躇著、尷尬著,不知去留。

    小心翼翼將夏湘放到床上後,父親開始詢問乳娘那日夜裡的情形。

    夏湘保持著沉默,像個乖巧的小姑娘,偶爾插一句嘴也是無關緊要,涉嫌賣萌,例如:「可嚇壞湘兒了。」

    「喝了那麼多的水呢。」

    「不知有沒有小魚游到肚子裡去吶。」

    演技一流,還真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聽完事情始末,父親也沉默了,乳娘垂著手退到一旁,房裡的小丫鬟端了茶水過來,輕輕放在三足几上。

    日光將格子窗的影子刻在地上,其中兩個格子的影子,漫過父親的黧黑短靴,在上頭畫出明明暗暗的紋路,安安靜靜,清晰而深刻。

    沉默許久,不知父親想到了什麼,竟是頭一偏,望著夏湘問:「這件事,你怎麼看?」

    夏湘唬了一跳,心道我又不是元芳,讓我看什麼看?

    難道自己演技這麼好,最終還是被瞧出端倪來了?不然,父親為什麼會鄭重其事問一個**歲的孩子這樣的問題,又怎麼會在意一個小孩子的想法呢?

    所以,這個萌沒法兒繼續賣下去了,明顯對方不買賬嘛。

    她想了想,擰著小小的眉頭,搖了搖小腦袋,懨懨地說:「能怎麼辦?涼拌唄!反正湘兒如今好好兒的,又沒有真的被淹死。若真有人要害死湘兒,父親嚇唬嚇唬便罷了,總不能真的……」她忽然仰起小臉兒,笑的像個小狐狸:「真的大義滅親吧?」

    大義滅親?

    夏安的心咯登一下,越發看不懂眼前的孩子了。

    今日見了夏湘,他便覺得不對勁兒,所以,剛剛才試探著詢問她的想法,誰知,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此時,那種隱隱生出的荒誕感愈加強烈了。

    看來,她還是在埋怨著自己的,埋怨自己沒有把她當成親人好好照顧,而容許某些所謂的「親人」肆意妄為。

    原來,在院子裡,一句「咱們」雖然表明了她對自己的親暱,卻並不代表她原諒自己對後院兒的疏忽。

    簡單一句話,讓夏安十分難受,這不僅僅是抱怨,其中的嘲諷和失望讓整個對話充滿了古怪的味道。

    可是,這是一個孩子該有的說話方式和處理事情的方式嗎?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兒夏湘嗎?

    也許,她只是隨口一說,是自己想多了?

    「大義滅親?誰才是親呢?」夏安輕啐了口茶,意味深長地追問著,心裡好奇這小妮子又會如何解釋。

    「誰是親?」她眼珠兒一轉,嘻嘻笑道:「湘兒可不大清楚,又沒人告訴過湘兒。」

    胡攪蠻纏不是小孩子的專屬技能嗎?

    夏湘低下頭擺弄著手指,心裡卻想,夏安啊夏安,你就知足吧,如果自己說:許是地下的母親瞧見父親有這麼多兒女陪伴,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所以想讓我下去陪陪她罷。

    你會怎麼回答呢?

    她從不吝於給人添堵,特別是面對渣男的時候,即便這個渣男是自己的父親……名義上的父親。

    然而,未等她開口,父親便站起身,重重歎了口氣,繼而從袖筒裡掏出一個圓筒狀的東西,遞到夏湘手上:「親人,便是時常掛念的人。」

    說完,父親轉身而去,腰板兒挺得筆直。

    窗外的人早已散了,夏湘探出頭時,父親的身影剛好消失在了廊廡的盡頭,想來,父親是去看望祖父了。

    為什麼先來自己這裡呢?看來,父親還是掛念著自己的。

    親人,便是時常掛念的人。

    夏湘的嘴角微微翹起。

    她掂量掂量手裡的東西,等瞧明白這是個什麼東西時,真不知說什麼好了。

    一個望遠鏡而已,搞的這麼嚴肅深沉,好像送了個多麼高大上的禮物給自己似的。然而,這種因時間空間而產生的違和感,竟讓夏湘覺得這個父親有點兒可愛,所謂反差萌,說的便是這個情況吧。

    她順手一扔,望遠鏡呈弧狀朝床上飛去。

    乳娘瘋了!

    一聲尖叫,像個大鳥一樣,張開雙臂,猛地朝望遠鏡撲去。彷彿被甩飛的不是個望遠鏡,而是個襁褓中的嬰孩。

    至於嗎?夏湘傻了!

    直到乳娘抱住望遠鏡,跌進床上柔軟的被子裡,夏湘才回過神,從門口直奔床邊而去,抬起小胳膊,趴在床沿上緊張無比地問:「乳娘,乳娘,傷著沒?哪裡硌疼了沒有?」

    乳娘回頭,瞧見夏湘擔憂的樣子,心頭一暖,微微笑道:「哪那麼金貴?」

    夏湘小嘴兒一撅:「是啊,哪兒那麼金貴,這破玩意兒還用得著你拚命護著?」

    「破玩意兒?」乳娘瞠目結舌,連忙矯正道:「我是說,我自己沒那麼金貴,不是說這東西不金貴啊。」

    這些天來,乳娘第一次感覺夏湘像個小孩子了。這讓她感到十分踏實:「這可不是破玩意兒。一個要幾十兩銀子呢,京都統共也不過十幾個。老爺有心,你可不要妄言,惹得老爺寒了

    心吶。」

    夏湘冷哼一聲:「有心?那為何我的月例這樣少?竟比弟弟妹妹們也不如。」

    乳娘無言以對,終於只是歎口氣,幽幽地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主持中饋的……是趙姨奶奶呢?咱們忍忍便罷了,總不至於跟她對著干吧?」

    一向不喜委曲求全的夏湘這次沒有說話,她清楚知道,母親過世,自己年紀尚幼,把對方逼急了,指不定會使出什麼下作手段呢。

    即便當初的夏湘是個不會說話的悶葫蘆,依然還是被某些人惦記上了,更何況如今的夏湘聰明活潑,言語利索了。

    所以,乳娘的擔憂是不無道理的。

    只是,夏湘總不願忍著。

    因為她清楚知道,公平這東西,只存於自己的心中,並不在天地間。有時,上天安排的公平會讓自己一直失去,一直失去,根本停不下來。忍著並不會帶給自己應得的補償,只有努力去爭取,贏得自己心中所認定的公平,才會享受公平所帶來的好處。

    乳娘見她悶悶不樂,臉上表情愈加肅穆,連忙勸慰道:「咱們不與她計較,是怕跌了咱自己個兒的身價兒。這府裡有些人啊,能不見,最好不見的好。」

    夏湘童真無比地點著頭,心裡卻想:對著干還是偷摸兒坑人?這是個問題!

    無疑,她更鍾情於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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