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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2節 生死永隔才知悔 文 / 南閒

    九月底,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太行山下,古道上走來一位老者,上身穿對襟短褂,下身穿肥大的燈籠褲,腳穿圓口布鞋,背上斜背著一隻大包,鼓鼓囊囊。

    這條古道幾百年前就有,曾經是太行山連接外部的主要道路。後來,也不知道哪個朝代開始,嫌這條古道繞來繞去太折騰,重修了一條新路。古道上來往的人就少了。

    但是,太行山的山旮旯裡多的是小村小落,這條古道雖然繞路,但把這些小村莊都串了起來,是當地村民進出的必經之路,所以一直得以保存。

    老者走到一個歪脖子樹下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

    山風吹在身上有些暖和。

    他停下腳步,仰頭看這棵並不高大的歪脖子樹,忽然咧嘴一笑,道:「是這!」

    走到樹旁,拍了拍樹幹,老者感歎道:「老兄弟,咱有多少年沒見面了?四十多年啦。」搖搖頭,眼邊湧出一顆亮晶晶的淚珠。

    生命苦短啊!轉眼四十年過去,老嘍!哪像這棵樹?四十年前這樣,四十年後還那樣!

    這樣感歎了一會,老者靠著歪脖子樹坐下,就坐在樹根上,從包裡拿出一張大餅,低頭啃咬起來。

    古道上來往的行人很少,偶爾有幾輛自行車騎過,看也不看坐在樹根滿臉風霜一心啃咬大餅的老者。

    穿著古古怪怪的衣服,滿臉塵灰,捉摸不透什麼路數,自然沒人願意來惹這麼個明顯沒有油水,很可能攤上麻煩的老頭。

    這年頭,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你一搭理他,沒準他往你車子前一躺,拽住你就再也不撒手了。

    老者啃完大餅。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屁股上灰塵沒拍下多少。對襟短褂上倒飄飄灑灑落下滿地塵埃。

    從魔都到太行山下,明明轉幾輛車就可以直達南面的山腳。從那裡走過來的話,不過十幾里地。但老者一來心疼車錢,二來擔心汽車沿新築的公路行駛,到了地頭也不認識路。所以,早早地在省城下車,一路步行過來。

    當然啦,比起四十年前從新興鎮步行到這裡十五六天相比。現在只走三天路程,快捷多了。老者不感覺勞累。

    再說,他選擇步行,一路沿著古道往北,還有找回四十年前記憶的用處,也不純粹為了省錢。

    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子,這位年逾花甲的老頭走出幾步,又回來對著歪脖子樹撒泡尿,喃喃道:「老兄弟,這一別。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四十年前,我躲在樹下避雨,結果淋得滿身濕透。生了一場大病,要不是桂寶一家相救,四十年前就埋在這裡嘍。唉,今天沒雨,我就給你澆點水,也是一段塵緣。」

    撒完尿,提溜著褲子,老頭瞇起眼看山腳不遠處的那個村莊。

    幾千里路興沖沖走來,臨到地頭。卻有近鄉情怯的緊張。

    他把腳步放慢……前面是南頭村了,村口第一家就是王桂寶的家。想當年。窮困潦倒的他不得已上她家討口飯吃,才十六歲的王桂寶不顧父親連使眼色。瘸著腿留下他……

    兩行熱淚突然流了下來。

    悔啊!

    真他媽悔啊!

    當年病好之後,他急著趕回新興鎮,桂寶伸手攔在門口不放他走,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然硬下心腸走一去不回頭了呢?要是拋開一切,就留下了呢?哪有四十多年的後悔!

    老者名叫秦大書,是新興鎮的教拳師父,還有個身份,是太玄派深藏不露的嫡系傳人。

    村頭,當初那個低矮的泥胚房已經不在,老宅基上新建了一個平房,一堵土牆將正屋、小屋連接在一起。

    秦大書看了看屋前的棗樹,確信就是這裡。

    屋子裡靜悄悄的。

    他走進廊屋,在大門前站住腳,期待著久別重逢……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從後面小屋出來,走進正屋的後門時,看到大門口一個上了年紀身背大包的老頭眼淚汪汪地站在門口。

    男子揮揮手,道:「去別家討,自己都快揭不開鍋了。」

    秦大書在太行山生活過一段時間,聽得懂這裡的土話,忙道:「我不是要飯的,想問一下,這裡是王桂寶家嗎?」

    四十多歲的男子名叫王有根,是個老實巴交的山裡人,正是王桂寶的兒子。早些年,他曾跨出太行山到大城市打工。但不到一年,就嫌打工太苦,掙不了幾個錢,日子過得清苦不說,還特別的寂寞。不如回家守著幾畝薄田,好歹能老婆孩子熱炕頭地過日子。他們家祖祖輩輩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王桂寶?」男子感覺這名字有些耳熟,皺著眉頭開始想這名字。好半晌,才想起自己的母親似乎就叫這個名字,但有些不確定。

    他不識字,而且,小山村的所有人稱呼自己的母親都稱「有根娘」、「有根他娘」,或者按輩分叫……

    「王桂寶?」他再問一聲。

    站在大門口的秦大書心砰砰亂跳,就像那年再去找她一樣。那年,他也是站在大門口,胸口砰砰跳,等看到王桂寶抱著孩子出來時,腳彎子一軟,竟然跌坐在門檻上……又四十年過去了啊!

    「是的,王桂寶,腿有些瘸的。」他有些激動地說道。

    王有根確定這

    老頭是來找自己的母親的。左看看右看看,老頭都不像是有錢人吶,而且,自己印象中並沒有這樣一個親戚。

    「我娘就是王桂寶,你是誰?找她幹什麼?」

    秦大書開始激動,道:「我,我叫秦大書,從新興鎮來的。」

    「你就是新興鎮的秦大書?」王有根上上下下地看他。

    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秦大書立即暈暈眩眩樂樂陶陶……八十三年,他的師父柳道子過世,留下遺產十六元七角三分,斷七後,秦大書很揮霍地去鎮上買了一瓶好酒,一大口下去,心裡頭那個熱乎,舒爽得汗毛孔個個往外冒幸福的小泡。

    現在的感覺就和當年喝下第一口美酒一樣,暖心暖肺暖肚腸咧!

    桂寶的娃知道自己的名字!桂寶沒忘記他啊!

    離開魔都之前,古辰逸和褚靜燕都勸他不要去找王桂寶了,這麼多年過去,可能早忘記他了!沒忘!還記得他咧!下次見到兩個徒弟,看他們怎麼說!

    老頭這會兒嘴唇哆嗦,老淚縱橫道:「你是桂寶的娃,四十年前我見過……」一聲比一聲急,「桂寶呢?桂寶?沒在家?」

    王有根波瀾不驚道:「我娘前年走了。」

    「什……麼?」

    「我娘前年走了。」

    秦大書腿彎子一軟,跌坐在門檻上,和四十年前看到王桂寶抱著娃出來一樣,驚愕地看著對方。

    老實巴交的王有根看一眼秦大書,神色複雜,一聲長歎道:「你早來兩年就好了!」

    「她怎麼走的?」

    「生病唄。」

    「什麼病?」

    「家裡窮,沒上醫院,也不知什麼病,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就沒了。」

    秦大書張了張嘴,眼淚撲簌簌地滾落,就像他在歪脖子樹底酣暢淋漓撒下的尿,一時間沒個止歇,渾身力氣也似乎被抽乾了一般。

    「我娘說,你來的話,就去墳頭看看她,見上一面。」

    此言又讓秦大書長出幾分力氣,站起身,說道:「去,去,去看看……」

    王有根從牆角拿出一把鋤頭,扛在肩上,道:「走吧。」

    墳頭就在屋子西南百多米遠的自留地裡,很小的一個土堆,沒有碑。土堆上長了很多青草,土堆前種著蔬菜。鄉下的墳,大多這樣。除了自家人知道下面埋了誰,就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了。

    王有根取下鋤頭,將墳頭的青草除去,念叨一聲:「娘,新興鎮的秦大書來了。」

    秦大書搓搓手。

    上次來看桂寶,看到她抱著娃出來,秦大書跌坐在門檻上後,桂寶的眼淚就嘩啦啦往下流,抽抽泣泣的哭。然後,兩人坐在客堂間的木凳子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都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但自始至終沒說出一句話。

    有些話只能擱在心裡,說出來也無益,那時的秦大書就是這麼想的。

    等他離開時,桂寶一瘸一拐地送他,好幾次動了動嘴巴,送到村頭的老井邊,秦大書揮揮手,讓她回去,桂寶又動了動嘴,然後陡然一聲哭啼,轉身往家裡跑,一瘸一拐,一瘸一拐……秦大書獃呆地看著她離去,看得心酸,但想到她那娃,終究搖搖頭走了。這一走,就是四十年之久。

    王有根除完草,見秦大書表情詭異,雙腳生根了一樣,不肯走,便將鋤頭平放在壟上,一屁股坐鋤頭柄上。

    秦大書蹲下身子,看著小土堆,問:「桂寶他娃,你爹呢?」

    王有根沒來由地一陣火大,粗聲粗氣道:「我五歲那年,他就死了。」

    秦大書如遭雷擊,五歲就走了?五歲就走了?三十五年前就走了?他怎麼現在才來看她?陡然間喊一聲:「桂寶啊……」隨後是瘆人的哭聲:「鵝鵝鵝鵝鵝鵝鵝鵝……」

    「鵝」的聲音斷斷續續,從高到低,再從高到低,週而復始。(未完待續)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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