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章 、龍精烈焰 文 / 旋翼之刃
「連師兄」淡淡地道:「這些樹妖繼續樹化,將是吸血的妖樹;放任不管,則是嗜血的樹妖。你倒說說看,它們到底該不該燒?」
張蒼雄一時語塞,但想到這些原本是大活人的「樹妖」將要在烈焰中哀嚎哭叫,他就打定了主意:「今天你便說破了天,我就是不讓你燒他們!」
「連師兄」眉毛一挑,手臂一抖,張蒼雄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氣將他身體掀了起來,張蒼雄身子向後飛出,重重著地,幾乎吐出血來。他倒地後再次爬起,又抱住了「連師兄」持劍的臂膀。「連師兄」勃然大怒,左手反轉過來從後捏住了張蒼雄的頭頸,將他身子提了起來。張蒼雄腳在半空中狂蹬,嘴巴裡說道:「這位姐姐,你便忍心看著這些無辜之人被化成灰燼?忍心看著他們的皮肉在烈焰中炙烤?還有岱欽,你老娘,毛罕伊可敦就在那群樹妖裡!」
岱欽原本迷迷糊糊的,全身無力。一聽張蒼雄這句話,有如五雷轟頂一般:「母親不是已經被種在吸血樹林中了嗎?」他立刻一下子站了起來,跌跌撞撞走到帳篷外的那片林子中,大聲叫著:「額吉!額吉!」
「額吉」正是賀蘭語中「媽媽」的意思。賀蘭漢子從來不知掩飾自己的情感,因此岱欽放聲嚎叫,沙啞的吼聲中幾乎帶著哭腔。呂克雯、王克琴一個個面面相覷,心中不免淒然。
而張蒼雄和「連師兄」聽到岱欽吼得如此狂烈,都俱各怔住了。張蒼雄想到若羌城中的文水仙,心下不免酸楚;「連師兄」似乎被勾起了什麼傷心事,眼眶居然有些紅了。
岱欽吼了數聲,直喊得山谷中回音繚繞,但那些「樹妖」中卻沒有一個回應的。張蒼雄暗道:「不妙!」這聲音若是把夏荷的人招來,可如何是好。當下他跑過去對岱欽:「你左手邊那個,那個回過頭去不看你的,就是你『額吉』!」
適才張蒼雄進入這谷地時,有一個半身兀自沒有「樹化」的「樹妖」拉住他,還說「救救他」。張蒼雄適才腦子裡一轉,立刻明白這「樹妖」所說的「他」,定然是岱欽,而她也必然就是毛罕伊可敦。
岱欽立刻順著張蒼雄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卻見一個下半身已經變成樹木,上半身兀自還是人身的怪物立在那裡,兀自還是人身的上半部一絲不掛,此時正回過身去將背脊朝向岱欽的方向。一頭烏黑的長髮中已經有了許多雪白的柔絲,披掛在她光滑的背脊上。
岱欽叫了聲「額吉」,顫抖著雙手脫下身上的衣服,緩緩走上前去,將衣服披在「樹妖」身上,幫她遮住身子,然後跪了下來,放聲大哭起來。
那「樹妖」回過身來,將岱欽的頭顱抱在懷裡,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也流下了眼淚。那些淚水順著她臉上如被刀刻上去一樣的皺紋緩緩滾落,掉在岱欽的額頭和頭頸中。
此時的岱欽心如刀絞,他的母親毛罕伊可敦三十歲都不到,卻已經是頭髮花白、皺紋滿臉,更可怖的是她下半身已經成了樹木,樹根在地底瘋狂地舞動,時刻尋找著可以吸血的身體。岱欽哽咽著道:「父汗好狠的心!」
毛罕伊可敦道:「你別怪你父汗,都是那個中原來的妖女,是她誘惑你父汗向魔鬼低頭,甘做魔鬼的奴隸。你要規勸你父汗,我們是蒼狼的後裔,不能靠惡鬼達成目的。」
岱欽冷冷地道:「飛蛾撲向明火,巨鯨直衝淺灘;有些人勸是勸不動的。父汗被那妖女迷住了心神,我自然會苦苦相勸,可如果勸不動又當如何?」
毛罕伊可敦看到岱欽的目光中隱隱泛起了殺意,心頭頓時一寒,想到賀蘭汗國自立國到被南朝的涼國攻滅,期間圍繞汗位屢屢發生骨肉相殘的悲劇,縱然是父子之間也經常刀兵相向。她心頭駭然,顫聲道:「孩子,母親現在要你在不滅天神跟前起誓:規勸你父汗離開那妖女,輔佐你父汗成為我大賀蘭國重新統治漠北的蒼狼。無論受到什麼委屈,你都要隱忍;無論你父汗如何待你,你都要把他當做神聖不可侵犯的大汗,當成生你養你的父親。」
岱欽默然不語。毛罕伊可敦心頭大急,只覺心頭又急又恨,登時全身發燙起來,厲聲道:「你快起誓啊!」
這一聲叫得尖銳無比,岱欽一直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個溫柔端莊之人,從不失態。因此聽到這麼尖銳怪異的吼叫,心下大為吃驚,抬頭一看,登時嚇的渾身一顫。
只見毛罕伊可汗雙目變得碧綠,原本溫柔的雙眼卻射出懾人的目光,直勾勾盯在自己臉上,如同要將自己吞吃了一般。而且她原本雍容的面龐此刻也開始起了變化,下巴逐漸下拉變尖,兩隻眼睛的眼角向太陽穴後延伸,有如兩條裂縫一般,竟然一直延伸到耳邊。
「王子,你母親就要變成妖怪了,你快讓開!」
那邊廂「連師兄」猛地大喝了一聲。說著,「連師兄」劍尖先前圈住的那一團赤紅色的火焰猛地射出,直向毛罕伊可敦射去。
那團火焰還沒到跟前,岱欽就覺得一股灼熱的氣浪已經席捲而至。岱欽扭頭看到那團烈焰直衝著自己母親而來,他想也不想,一躍而起,一拳擊出,只聽「砰」的一聲,那團火焰落到了旁邊另一個「樹妖」身上,那「樹妖」發出慘烈的嚎叫聲,全身頓時被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與此同時,岱欽也覺得受傷一陣劇烈的灼痛,還有皮肉被燒焦的味道襲來。把拳頭反過來一看,只見拳頭正面已經是一片的焦黑。
那邊廂,呂克雯尖聲驚呼了一下,王克琴面色鐵青,冷冷注視。而張蒼雄立在當場,一時間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岱欽與毛罕伊母子用賀蘭語對話,「連師兄」聽不大懂,只覺得應當是母子之間的貼心話。他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得對岱欽與毛罕伊大為同情,就準備收起佩劍。哪知毛罕伊可敦突然變得面目可憎起來,他心頭一凜,暗道:若再遲疑片刻,恐怕就會有更多的人被毒害,當下出手要用獵龍堂的絕技——「龍精烈焰」將毛罕伊徹底焚燬。哪知岱欽為救母親,竟然不顧自己的右手可能被燒掉。
當下,「連師兄」大聲道:「岱欽王子,你母親身中妖毒,戾氣在體內積聚,正在變成嗜血的妖怪,除非將她徹底變成怪樹木,否則她不顧一切地吸血殺人是遲早的事情。到時候,她不會再記得她是你母親,也不會顧及母子情分,你若靠近也會被吸乾鮮血!你且讓開,讓我來除害!」
這番話直說得岱欽背脊發涼,他原本絕對不會相信,一向善良敦厚的母親會變成嗜血的妖孽。但他適才就在距離毛罕伊可敦最近的地方見識到她的異變,心中不由得不信:「額吉真的會變,她真的會變!」
此刻,就在岱欽身後,毛罕伊可敦繼續發出鬼魅一般的聲音:「你若不發誓,我就殺了你……殺了你……」這聲音如同從幽冥一般的洞穴中飄出來一般,在場所有之人聽得都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連旁邊其他尚能活動的「樹妖」聽到這種聲音,也紛紛蜷縮起了身體——這些「樹妖」中大多被「樹化」不久,本來都不會輕易變化。但毛罕伊可敦適才忽然明白兒子有了弒父之心,一時間急火攻心,體內鬱積的戾氣登時爆發出來,容貌形態向厲鬼的方向變化。
「連師兄」又大聲道:「岱欽王子,請讓開。」手上長劍點轉,又是一團「龍精烈焰」聚集在他劍尖,蓄勢待發。
此刻的岱欽,真連自裁的心思都有,他又恨、又怕、又是不甘。他恨自己的父親被妖人迷惑,使得母親遭受如此荼毒;他怕心中天神一樣的母親真的會變成詭異的妖怪;他更不甘母親就這樣死在他的面前,要知道幾天前他還以為母親已經永遠變成不能活動、不能說話的樹木,如同一個只能接受祭奠的死人,如今看到母親還能說話,還能撫摸自己的頭髮,他如何甘心母親就這樣被燒成一堆木炭或者焦屍?
想到這裡,他忽然眉毛立了起來,衝到「連師兄」跟前,胸膛擋住了「龍精烈焰」射向那些「樹妖」的方向,並用中原的語言厲聲喝道:「今天有我在這裡,你們誰也不許傷害我的額吉!額吉要殺我,我就讓她殺,因為我的身體就是她賜予的;額吉要殺其他人,要吸其他人的血,我就抓人來給她殺,給她吸!她要殺多少,要吸多少,我都抓來給她!因為在我眼裡,沒有任何人能及得上額吉!聽清楚了嗎?中原蠻子!」
這番話說得有些結結巴巴,岱欽說的甚是激動,幾乎是聲嘶力竭,面色都潮紅了起來,連眼睛裡也泛起了血絲。
他一番話剛剛說完,張蒼雄大聲叫道:「岱欽,好漢子!我是你,我也會拼了命守護母親,哪怕她是惡鬼,她是妖怪!天下人誰要害她,我就殺她!天下人都要害她,我就殺光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