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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削藩大略—第九節 廷爭(二) 文 / 閒雲漫關

    申屠嘉踱到大殿中央,承上奏本。他洪亮的聲音開始在大殿迴響,「臣彈劾內史晁錯……私鑿廟垣為門,此乃謀逆之舉,應交廷尉論處。」

    申屠嘉的確夠狠,拿「謀逆」兩字往晁錯頭上扣,明顯是要把他弄死的節奏。

    「有這麼嚴重?」

    「有!損毀宗廟,有悖神靈,辱沒列宗,此大逆不道之舉,應誅三族。」

    實際上,漢律是有一條相應規定的:損宗廟者,誅殺。而此時申屠嘉卻不滿足於此,他要讓姓晁的永世不得翻身。

    要說申屠嘉也並不是沒揣摩皇帝的心思,只不過他沒覺得這個新皇帝有什麼了不起。

    此時的劉啟的確沒什麼了不起,剛繼位不久,朝廷裡很多事情還是靠申屠嘉來支撐。

    申屠嘉雖然個人能力不是太強,但身為三朝老臣,勢力範圍盤根錯節,不可小覷;現在又與御史大夫聯手(他自己認為的),大有讓新皇帝坐冷板凳的意思。這個跟隨過劉邦的80多歲的老頭,有點倚老賣老,甚至沒把三十出頭的劉啟放在眼裡。這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好兆頭。

    劉啟沉默一會,突然問道:「廷尉可知曉此事?」

    此時的廷尉叫張歐,是個官二代,老爹張說曾跟劉邦打天下。張歐主攻法家學說,漢文帝對他比較欣賞,讓他「以治刑名言事太子」。劉啟繼位後,趕走張釋之,讓張歐接任廷尉。然而,這個人雖然學的是法律,但心腸很軟,做事溫和,在廷尉的位置上渾渾噩噩地混了幾年後,劉啟找了一位狠人接替了他。

    廷尉張歐連忙站了出來,「臣知曉。」

    「把此事講給大家聽一聽。」

    張歐和申屠嘉對視一眼後,扭頭把晁錯鑿牆破洞的經過進行了宣貫,最後得出個結:「私毀宗廟者,誅殺。」雖然他沒有申屠嘉出手那麼狠毒,不過最終目標也不無二致。

    劉啟掃視了一下群臣,「大家都這麼認為?」

    當即就有幾個人站出來贊同,隨後是一陣竊竊私語,再後來是一片嘈雜的附和聲。

    晁錯滿心的愧疚和絕望。愧疚是給劉啟的,自己捅了個窟窿,讓老大和滿朝文武對峙,的確該愧疚一把;絕望是送給自己的,一腔抱負未展,卻已臨近鬼門關。

    劉啟冷笑地掃視了一下群臣,大殿又恢復平靜。而劉啟卻仍默不作聲,輕撫桌案,話裡有話地說道:「意見一致?真是難得。」

    劉啟把目光停在了一直默不作聲的陶青身上,冷笑道:「朕繼位來,今天是最為熱鬧的一次早朝。」把聲音提高了兩個分貝,「御史大夫?大家都很忙,你也來講兩句?」

    一直裝聾作啞的陶青突然被皇帝點了名,心頭一震,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兩邊討好就是兩邊不落好。

    事實上,並非劉啟一個人希望陶青說話,申屠嘉也正有此意。明明昨天商量好的,可事到臨頭你卻成了悶葫蘆,太不地道了。

    大家也許會很疑惑,「早朝」進行半天,「三公」裡邊的丞相、御史大夫都亮了相,為何沒見太尉的身影?實際上,此時根本就沒有太尉,當初劉恆罷了周勃的官後,就一直讓「太尉」這個崗位閒置著。也就是說,現在的「三公」,就申屠嘉和陶青兩人。

    這也正是申屠嘉的如意算盤。

    這個大殿,劉啟老大,申屠嘉老二,陶青老三。劉啟剛當皇帝沒幾天,根基不穩。整個朝堂絕大部分都是老二、老三的人,只要這兩個人聯手,將有足夠實力和老大博弈,砍掉晁錯的腦袋,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和陶青的聯手,申屠嘉有一些把握的,畢竟共事多年,且昨天也交換了思想,準備充足。因此,他急盼著陶青出來說話。

    在一片期盼的眼神中,陶青走到了大殿中央,回身看了一眼身邊的申屠嘉,然後向劉啟一躬,清了清嗓子,「內史有過,但開鑿處為宗廟外牆,或許沒如此嚴重,可予以斟酌。」

    這句話一出口,申屠嘉勃然大怒,老臉漲得通紅。「斟酌」?昨天幹什麼去了,當時點頭贊同,現在卻唱反調。他還第一次發現這老傢伙如此油滑。

    申屠嘉沖陶青吼道:「外牆不是廟垣?」

    陶青卻老臉一拉,慢悠悠地反問道:「若有人在內外牆中間空地取走一抔土,難道也是私毀宗廟?」

    申屠嘉愣了一下,「鑿牆和取土何能相提並論?」

    「為何不能相提並論?」

    「你,你……」

    劉啟笑了,「御史大夫所言甚是,於外牆立門,雖未有先例,但不至於違法。」

    按理說,陶青反水,皇帝也做了定論,申屠嘉應該借坡下驢,忍一口氣算了。可他犯了牛脾氣,梗著脖子頂撞了一句,「縱容晁錯私行,天子不尊,宗廟不安。」

    劉啟收住了笑容,冷冷地說了一句:「是我讓他鑿門的,何以是『私行』?何以會天子不尊?何以會宗廟不安?」

    申屠嘉傻臉了,他還真沒想到劉啟會把這件事攬到自己的頭上。自己折騰了半天,結果整到了皇帝的頭上。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而劉啟沒給他思考的餘地,厲聲吼道:「籠絡屬僚,叫囂朝堂,排斥異己,施此行而言『天子不尊』,此該丞相所為?」說完拂袖而起,「退朝!」

    申屠嘉傻臉了。在群臣跪拜之時,申屠嘉茫然地杵在當場。他怒火攻心,立在當場,緊握著拳頭微微發抖,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個結果。

    他甚至記不得自己是這麼走出宮的。待返家後,袁盎以及幾個親信已在等他了。

    有人憤恨地說了一句:「此舉必定走漏了風聲,昨晚晁錯進宮,定為此事。」

    申屠嘉木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剛要張嘴說話,卻「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仰面而倒。眾人忙上前扶起,申屠嘉顫巍巍地說道:「悔沒有先斬晁錯。卻選下策去奏請聖上,以致此辱,該有此報。」然後喘了一陣粗氣後,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這個清廉耿直但缺乏權術的老頭,就這樣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申屠嘉被活活氣死後,劉啟也覺得挺不好意思,賜謚號為「節侯」,給予厚葬,並令其子申屠去病繼承侯爵。

    申屠嘉一死,朝廷佈局立馬發生了變動:陶青為新一任丞相,晁錯成了新一任御史大夫。

    晁錯在宗廟圍牆上打個洞,不但沒罪,反而還打出道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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