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2章 處處陷阱(2) 文 / 雲意遲遲
周全榮一直等到太陽偏西了才等到了兩頂青帷小轎,他趕緊巴巴地邁了小短腿迎了上去,一路上早就準備好了謙卑巴結的笑容。
那些民伕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本來這個時辰差不多就可以下工吃飯了,好不容易總算盼來了縣太爺,就等著應付過去好散了休息。
從前面的小轎裡弓了腰出來了個人,周全榮眼神再不好也認得,這是縣衙裡與縣太爺身旁形影不離的龔師爺。
「龔師爺!」周全榮激動得有些結巴了,想上前扶了他的手卻又不敢扶。
龔師爺生了張標準的師爺面孔,四十上下的年紀,眼神圓滑而世故。他草草地掃過那片河灘,沒有在任何一個赤膊了上身的民伕身上多做停留,然後將目光落到了周全榮的身上。
周全榮又是激動又是緊張:「龔師爺辛苦了,我早就讓人準備好了綠豆湯解渴。」
龔師爺哪裡肯喝這裡的東西,他皺著眉頭看著一旁捧了綠豆湯的莊善若,正暗自驚詫連家莊竟然還有這樣標緻的小媳婦。
「你別忙了,縣衙裡昨兒來了客人,老爺有事抽不開身,讓我替他來轉一圈。」龔師爺點點頭,「我看你辦事很得力,等回去我在老爺面前替你多美言幾句。」
周全榮被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怎麼龔師爺下了轎子連腳步都沒挪動半下。就看出來了他接手的這個工程井井有條?聽說縣太爺沒來,周全榮又是失望又是慶幸。失望的是,沒法子在縣太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幹了;慶幸的是。縣太爺素來威嚴,他也不用害怕在縣太爺面前失了儀。
龔師爺小心地在乾燥的泥地上走了兩步,生怕灰塵將他簇新的鞋子弄髒了。
周全榮小心翼翼地瞟了幾眼後面的那頂轎子,心裡生疑,卻又不好發問。
倒是龔師爺幾步走到後面的轎子旁邊,湊在門簾上輕聲問道:「鄭爺,地方是到了。您可要下來走走看看?」
周全榮暗自納罕,想來想去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縣衙裡有個姓鄭的要緊角色。看龔師爺那恭恭敬敬的模樣,比在縣太爺面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低眉順眼捧著一瓦罐綠豆湯的莊善若卻是聞聲一震。鄭爺?她認識的的鄭爺只有一個。今兒這個差事,本來輪不到她,周全榮素來不喜她板著臉沒嘴葫蘆的模樣。可偏生容樹媳婦大太陽底下多走了幾趟。有些中暑,將兩個太陽穴揪得紅紅的發痧,頗有幾分滑稽,莊善若才不情不願地頂了這個差事。
雖然不知道轎子裡是什麼人物,周全榮也恭恭敬敬地彎了腰守在轎子旁。
「鄭爺?」龔師爺又輕喚了一聲。
轎子裡這才有了動靜,是打著一串長長的哈欠的聲音,只聽見一個年輕的聲音:「到了?這麼快,這一路我倒是睡了個好覺。昨兒州府過來的王大人興致真好,和我姐夫陪著搓了大半夜的麻將。走了困,這會子卻倦得不行了。」
哦,原來是縣太爺的小舅子。縣城一霸鄭小瑞。周全榮趕緊又將那諂媚的笑容擺得慇勤。
龔師爺道:「鄭爺,若是累了,我們直接去許二老爺府上就是了。」
「哎,既然來了,哪有不看一眼就走的道理。」鄭小瑞的聲音裡還帶著倦怠,「至於許德孝那裡去不去還是兩說。」
莊善若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走是來不及了,只得拚命地將頭垂了下來。祈禱鄭小瑞別發現她才好。
只見青色的轎簾被人從裡面輕輕往外一踢,轎簾飄到半空還沒待落下,鄭小瑞便靈靈巧巧地從轎子裡出來了。
周全榮素來聽聞過鄭小瑞的大名,卻從來沒這麼近距離地見過本尊,倒是忍不住偷偷地看了鄭小瑞兩眼,心中不由得暗自納罕。原來,他聽慣了鄭小瑞欺男霸女橫行霸道的惡行後,總覺得他必然是生得惡形惡狀人憎鬼厭的,卻沒想到鄭小瑞竟生得比小館裡的相公還要標緻。
二十六七的年紀,面白無鬚,又兼一身白衣,更顯得矜貴無比。唇紅齒白倒也罷了,一個大男人偏偏生了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即便是不笑也帶了幾分的春意。只有那一雙劍眉斜插入鬢,中和了臉上的柔和,帶來了幾分桀驁。
「還有幾日完工?」鄭小瑞問道。
龔師爺便看了周全榮一眼。
周全榮慌慌張張地上前,頭也不敢抬:「回鄭爺的話,大體都好了,還得四五日收尾。」
「哦!」鄭小瑞一甩手中拿著的大大的折扇,搖了幾下,又啪地收了起來,「柳河疏浚的工程你是監工?」
「是是是!」周全榮頭點得雞啄米似的。
「那竟連工程還有幾日完工也說不清楚的。」鄭小瑞臉上還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眼中卻全是戾氣了。
「不過四五日,四五日!」周全榮不敢擦額上的汗。
「到底是四日還是五日?」鄭小瑞用手中的折扇輕輕地敲了兩下周全榮的肩頭,似笑非笑。
周全榮身子一矮,幾乎就要跌坐在地上了,他結結巴巴地道:「這,這……」
鄭小瑞卻轉過頭對著龔師爺道:「我聽說這工程姐夫看緊得很,可別被不著調的人給耽擱了。四天五天聽著不過是相差一天,可是多一天少一天也是大有講究的。」
龔師爺唯唯應著,這個鄭老闆排場比縣太爺大,他就是敢得罪縣太爺也不敢得罪了他,也不知道他背後有多大的靠山。
外人只當是鄭小瑞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是靠了他的縣太爺姐夫。卻沒有人能想到縣太爺能將這個官位坐穩當了靠的是這個小舅子。他跟在縣太爺身邊幾年,沒有比他更知道內情的了。
當初縣太爺寒窗苦讀了十載才掙得了一個同進士出身。官場講究的是一個官官相護,他一沒銀子鋪路。二沒後台撐腰,撐死了做個九品芝麻小官,守著那點子俸祿日子過得苦哈哈的,還時不時要提防上司找茬。
幸而縣太爺生得一副白面書生模樣,也不知道怎麼的竟被鄭小瑞的寡姐鄭小秋看上了。為了前程,縣太爺咬咬牙休了老家的那個糟糠之妻,將年紀還比他大上兩歲的鄭小秋娶進了門。從此之後。有了小舅子鄭小瑞替他打點鋪路,他左右逢源。仕途一片坦蕩,更不用再守著那點俸祿過苦日子了。
新晉夫人肚皮也爭氣,接連給他生了兩個大胖兒子。縣老爺對外威風,可在內宅卻是懼內得很。不要說納妾了,就是偶爾出去應酬喝喝花酒也是正襟危坐,不敢動什麼歪念的。
周全榮雖不知道這其中的道道,可也驚得汗如雨下。
鄭小瑞瞇了眼睛看了看柳河邊的堤壩,正色道:「為了這個工程,縣衙裡不知道填補了多少銀子。若是能按時完成也就罷了,可若是拖一天就是要多費一天的銀子。」
周全榮聽出了門道,趕緊道:「這工程定是能按時完成的!」
「那就是了,可我怎麼聽著周監工原先說得含糊?」鄭小瑞厭惡周全榮生得齷齪。有意要消遣消遣他,又道,「若是這工程四日便能完工了。周監工一時糊塗報了五日,那多出來一日的錢糧是交回縣衙的庫房呢還是就此落到某人的腰包呢……」
周全榮這一驚非同小可,將滿頭的汗都驚了回去:「小的是萬萬不敢的,每日的飲食花銷都有記賬,若是鄭爺不放心,可以到本村裡正那裡去查驗。」他一著急結巴的毛病反而好了。
龔師爺跟著縣太爺幾年。早就撈飽了油水,那點渣子還真的看不上。又擔心鄭小瑞真的較起勁來還要上裡正家去,為了避免麻煩,免不得幫周全榮說話了:「鄭爺多慮了,周監工是縣衙裡的老人了,做事自有分寸,斷不會做出這樣自絕後路的事來!」
鄭小瑞看了周全榮兩眼,見他兩頰的贅肉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這才鬆了口道:「龔師爺,鄭某是生意人,難免錙銖必較,倒叫你笑話了!」
「哪裡哪裡,鄭爺事無鉅細身體力行,我等慚愧,慚愧啊!」龔師爺打定主意這趟出來可要把鄭小瑞的馬屁拍到位,若是伺候得這位爺高興了,說不準還能乘機撈上一筆——這趟連家莊之行,既是苦差,也是肥差。
周全榮如蒙大赦,整個人汗涔涔的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似的。
「鄭爺,我們走吧!」龔師爺巴不得離開這裡,想著許德孝府上早就準備好了豐盛的宴席,越發覺得焦渴難耐了。
鄭小瑞卻不急著走,笑道:「聽說周監工還給我們準備了綠豆湯?」
「是是是!」
「若是放點桂花糖進去,清清甜甜的倒是解暑得很。」鄭小瑞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悒色,他趕緊揚揚眉,「龔師爺,我們喝一碗再走,難得周監工有這份心。」
龔師爺自然只有說好。
周全榮忙不迭地沖莊善若招手:「許大媳婦,趕緊的,給兩位大人準備綠豆湯。」
莊善若知道這番是避不過去了,也只得極力低了頭,小心地從瓦罐中倒了一碗綠豆湯送了過去。
龔師爺忙道:「我不渴,請鄭爺先用。」
莊善若無法,只得看著自己的腳尖,雙手端了碗遞到鄭小瑞面前。
周全榮見莊善若木訥生硬地像是木偶一般,心裡不由得著急上火,卻只得在一旁乾著急。
莊善若垂了眼簾,只看到鄭小瑞精緻的鞋子,卻冷不防聽到鄭小瑞道:「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