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8章 劍拔弩張(1)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對著小樹叢裡七零八落的骨頭發呆。
伍彪趕緊上前寬慰道:「只是些骨頭,到底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小樹叢這一帶被許寶田他們搞得亂七八糟的,地上有用石頭隨手搭成的土灶,有東一塊西一塊的骨頭,也有凝在被太陽曬得發白的土上觸目驚心的斑斑血痕。
莊善若點點頭,強笑道:「再找找看,這些骨頭著實也做不得準。」
「那狗皮總不會被他們帶了去,也不知道被棄在何處了?」話音剛落,伍彪便發現莊善若臉色慘白,忙道,「我讓得富上我家裡瞧了去,別是我娘給黑將軍做了啥好吃的,吃得捨不得回來了。」
莊善若慘然一笑,隨手折了一根大拇指粗細的枝條弓了腰在草窠裡翻找了起來。
伍彪心中一緊,知道這黑將軍對善若來說不僅僅是一條看家護院的狗,更是陪伴她熬過了最難熬的日子,怕是比人還要親上幾分。若是許寶田真的對黑將軍下了手,那麼就是觸犯到他的底線了。
「善若,你先出來,裡面悶得慌,我來替你找。」伍彪也貓了腰進了小樹叢。
莊善若執拗地用手裡的枝條翻找著那些草窠,除了翻出些枯枝爛葉來一無所獲。她黑沉沉的心裡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未必就是黑將軍,說不定真有條迷了路的野狗……
那是什麼?
莊善若凝神一看,只見一棵歪脖子樹下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嗡嗡嗡地圍了一大群蒼蠅。隱隱地傳來了血腥味兒。
「伍大哥!」莊善若的聲音裡便帶了一絲求救的意味,就像是快要溺死了的人不甘心地想要撈起一根救命的稻草。
「哎,善若,你別過去,我就來我就來!」伍彪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前跑,細小的樹杈子擦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膚生疼。
可是,還是晚了。
待伍彪趕到歪脖子樹下的時候,只見莊善若像是泥雕木塑般呆呆地站立在那裡,手中的枝條早就滑落在地。被趕跑四處飛散的那一群蒼蠅,又黑壓壓地落回到原處。更有幾隻落到了莊善若的身上。
「善若!」伍彪上前一看。也呆住了。
只見歪脖子樹下的草窠裡,有一團黑皴皴的東西看不真切;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動物剝下來的皮毛,皮上還連著血肉。可以想見那剝皮的人是如何的火急火燎;這一團毛皮丟在這兒被太陽的暑氣一蒸。腥臊氣味四散開來。引得小樹叢中的蒼蠅一群一群密密地覆在了那皮毛上頭。
「黑將軍……」莊善若身子一軟。
伍彪趕緊扶住了她的肩膀,覺得她的身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就像是柳河裡一條無根的水草似的:「善若。善若,你聽我說,那未必就是黑將軍。得富還沒回來,再說了黑狗又不止黑將軍一條,說不準恰好是條黑色的野狗。」
「我的黑將軍,我認得。」莊善若一字一頓地道,淚珠子撲簌簌地從眼眶裡滾落下來,模糊了視線,那原本光滑如緞的漆黑皮毛上黏了血漬落了蒼蠅了無生氣,幾個時辰前它還活蹦亂跳地在她腳邊繞來繞去。
「善若,善若,你先別哭,我們再仔細看看!」
莊善若咬了嘴唇點點頭,自欺欺人般殘存著最後的希望。她的黑將軍那麼神氣,未必能被許寶田擒了去。
伍彪小心翼翼地放開莊善若,確定她能夠將自己的身子站穩了後,才撿起原先被她丟在地上的小枝條,朝那皮毛揮了一揮。
「嗡——」一大群的蒼蠅像是一朵快速移動的烏雲般騰空而起,在空中四散地飛了一圈,終究還是捨不下那堆腥臊之物,又慢慢地聚齊成一團,落了下來。
伍彪顧不得氣味難聞,用手中的小枝條那麼一撥,將那堆皮肉翻轉過來,一個沾滿了泥土、血水和草屑的狗頭突然跳了出來,骨碌碌地從草窠中滾了出來,倒嚇了伍彪一大跳。
還沒等他細看,便聽見莊善若驚呼了一聲,軟軟地跌坐到了地上。
伍彪唬得趕緊丟了手裡的小枝條,摟了莊善若,這麼熱的天她綿軟的身子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
「善若,善若……」伍彪心痛無比,「你要哭就哭出來吧!」
莊善若摟了伍彪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裡半晌沒有動靜。
「黑將軍,它才只有兩歲……我記得有虎哥把他從榆樹莊抱過來的時候,它剛剛斷奶,它才那麼小,那麼小……」莊善若慢慢地將頭扭過來,看著黑將軍了無生氣的頭顱,斷口處血肉模糊,耳朵依然尖尖地支楞著,一隻沾滿了泥土的眼睛依舊忠誠地看著它的主人。
「黑將軍也沒吃過什麼好吃的,我就用冷菜冷飯將它養到那麼大,它從來也不嫌棄。寂寞的時候,想家的時候,我便和它說話——它雖然不會開口講話,可是我知道它心裡都明白。」莊善若盯著那只忠誠的眼睛,似乎要把它刻到心裡去。
「善若,善若……」伍彪緊緊地摟著莊善若,心中又痛又恨。
「可是它卻成了這般模樣,就連它的骨肉也填了那幫惡人的腸胃。」莊善若哭出了聲來,「黑將軍,黑將軍!我知道你好委屈,我知道你不甘心。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怎麼就好端端地將你叫過來,倒害了你一條性命!你痛不痛?你怕不怕?」
伍彪不禁也紅了眼圈,看著莊善若涕泗滂沱,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莊善若哭得聲嘶力竭,似乎要將她十八年以來埋藏在心裡的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酸都化成眼淚流出來——痛不完,流不盡。
「你是怨我沒能來救你嗎?」莊善若雙目紅腫如桃,「你替我擋了一場又一場的災,我卻連你都看護不住……」
「善若……」伍彪第一次覺得懷中的莊善若是那麼的軟弱,那些故作堅強的偽裝就像是堅冰被滾燙的熱淚消融了。他覺得從心底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感覺,他發誓這輩子窮盡他一生,他也不允許自己讓她再這麼哀慟。許寶田……伍彪捏緊了拳頭,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
良久,莊善若才慢慢地平靜下來,卻像是久病初癒的人一般,再沒了說話的力氣。整張臉被淚水洗濯了好幾遍,明淨蒼白得幾乎透明;長長的睫毛動也不動,眸子的深處卻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伍彪生怕莊善若出了什麼差池,趕緊出去喊了容樹媳婦過來。
容樹媳婦正和人插科打諢,聞訊跟在伍彪身後匆匆地跑到小樹叢裡,嘴裡念叨著:「咋的了,咋的了?」
待他們來到小樹叢,卻見莊善若正伏在地上做什麼。
「善若!」伍彪心急如焚。
容樹媳婦急煎煎地上前一看,只見莊善若正用一支粗壯的老根在泥地上掘了一個淺淺的坑,身旁放著一張血肉模糊的狗皮和一堆七零八落的骨頭,心裡立馬就明白過來了:「呦,作孽哪!那群小兔崽子就饞成這樣?嘖嘖,多好的狗!」話雖如此,容樹媳婦看著那堆黏著蒼蠅的狗皮很是有幾分作嘔。
伍彪抓住莊善若的手,見她手心早就被老根粗糲的表皮蹭破了,心中又是愧又是痛:「我來我來!」
莊善若也不爭,默默點了頭,退到一旁,看著伍彪雙手並用,三兩下便掘好了一個大小深淺合適的坑,然後也不嫌髒,小心翼翼地將一旁黑將軍的殘骸揀進坑裡,雙手一捧一捧地掬了泥土灑在上頭。
「作孽哪,作孽哪!」容樹媳婦搖著頭,扶了莊善若,偷眼看著她沉靜的臉色和紅腫如桃的眼睛,心裡很是有幾分唏噓。
伍彪將泥土壘成了一個小土包,看著莊善若很有幾分擔心地道:「善若,你且放寬心,黑將軍定不能就這樣白白地死了!」
容樹媳婦從來看到伍彪都是憨憨的模樣,何曾見過他這般劍眉倒豎,眉心隱隱跳動著怒氣的樣子,心裡不由得「哎呦」了一聲。
莊善若卻牽動了下嘴角,凝神看著那個小土包,衝著伍彪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自是慢慢地轉身朝小樹叢外頭走去了。
容樹媳婦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伍彪,又看看莊善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麻煩容樹嫂子幫我照看下善若!」伍彪看著莊善若單薄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背影,眼裡滿含柔情。
容樹媳婦心中一蕩,她恍惚記得原先那個相好的也是常常用這種眼神盯著她看。容樹媳婦似有所悟,趕緊應承了一聲,提了裙角去追莊善若了。
……
窩棚裡一群人正涎了臉圍著許寶田擺龍門陣。
許寶田盤腿坐在鋪上,繪聲繪色:「……那媳婦的腰,嘖嘖,也就兩擇細,一隻手就能攬過來,更別說……」
伍彪站在窩棚門口定定地看了許寶田兩眼,然後上前伸手推開擋在前頭那幾個張大了嘴巴聽得快要流出口水的民伕。
許寶田正講得起勁,突然覺得眼前有壓抑的感覺。
「伍兄弟,咋的,今兒竟有這麼好的興致,也來聽兄弟我擺龍門陣……」話音未落,許寶田只看到伍彪硬硬的拳頭給他在臉上開了個染料鋪,嘴裡霎時滿是又甜又腥的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