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1章 危險關係(1) 文 / 雲意遲遲
奶娘的話音未落,突然一個瘦長的身影出現在院子裡。
奶娘將剩下的半截話生生地嚥了回去,弓了腰,恭恭敬敬地喊道:「大少爺!」
「唔!」許繼祖不耐煩地從鼻腔裡哼了一聲,眼睛便沒遮沒攔地往院子裡掃,「四姨娘呢?」
「姨太太正陪著太太在前頭宴客呢,還沒回來。」奶娘順手將襁褓顛了顛,咬了嘴唇,憋得是一臉的怪相。
「哦!」許繼祖用力地朝正房看了一眼,點點頭正要離開,突然見奶娘懷裡抱著的小嬰兒,躊躇著停下腳步,引頸看了一眼,「他睡了?」
「回大少爺的話,小少爺剛吃了奶睡著了。」
「前頭鬧騰得讓人腦仁都疼,他倒好躲在這裡睡得香。」許繼祖裝腔作勢地打著大人腔,卻和他整個人很是違和。
莊善若在窗後忍不住一笑。
奶娘囁嚅著,終於鼓足了勇氣:「大少爺……」
許繼祖不耐地皺皺眉頭。
「我、我、我內急,能不能請大少爺幫著抱一會小少爺。」如攪的腹痛轉化成難得的勇氣,奶娘羞赧得幾乎要將頭垂到鼓鼓的胸口了,「院子裡恰好沒人。」
「這——」許繼祖又下意識地環顧了下四周,奇怪地道,「我哪裡會抱孩子?你把他放到榻上就是了,反正睡著了!」
奶娘聲音更低:「姨太太吩咐了。不能留小少爺一個人在房間裡。」
許繼祖眉頭皺得更緊了,似乎是不厭其煩,嘴角愈發不快地翹了起來。
奶娘終於失望了。也耗盡了所有的勇氣,她囁嚅著忍受著腹痛,弓著腰,極慢地退了下去。
「給我吧!」許繼祖冷不丁地道。
「啊?好好!多謝大少爺!」奶娘如蒙大赦,將懷裡的那個薄被做的襁褓輾轉送到了許繼祖的懷裡。
許繼祖彆扭地抱著襁褓,不耐地道:「你快點,別磨蹭!」
「是是是!」奶娘迭聲應著。雙手摀住了肚子,夾緊大腿。邁了小碎步一溜煙似的跑到院外去了,也不知道外頭哪裡有茅房。
莊善若已經錯過了現身的最好時機,她只得坐在小偏廳裡,將自己隱匿在槐樹的濃蔭中。看著院子裡的那個少年懷抱著同父異母的幼弟。
許繼祖就像大部分他這個年齡的少年一樣,身量像雨後的春筍般抽得高高的,卻又是瘦瘦弱弱;臉上還帶了幾分未脫的稚氣,卻又懊惱自己的這份稚氣,故意板了臉做出老成的模樣來。
許繼祖以僵硬的姿勢彆扭地抱著襁褓,好像懷裡抱著的不是又香又軟的嬰兒,而是一截硬邦邦的木頭。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灑在許繼祖的頭頂上,讓他臉上那抹生硬的冷淡消散了一些。
他鬆開了緊緊抿在一起的嘴角,將懷中的襁褓調整了下姿勢。伸了另一隻手輕輕地探開襁褓的一角,低下頭去看熟睡著的嬰兒。
隔得太遠,莊善若看不見許繼祖懷中的許念祖酣睡的小模樣。卻看到許繼祖狹長的眼睛舒展開來,臉上漾出了淺淺的暖暖的笑意來。
整個院子剎那間都明亮了起來。
莊善若也不由得隨之莞爾,不論他們的母親以後會是怎樣的明爭暗鬥,至少此時此刻,做哥哥的是愛著這個做弟弟的。
「哼哼哼哼……」
襁褓中的嬰兒發出幾聲悶哼,許繼祖驚慌得幾乎就要將襁褓失手掉到了地上。他回過神來。學了奶娘剛才的樣子,笨拙地將嬰兒在懷裡顛了一顛。又顛了一顛。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嬰兒立刻安靜了下來。
許繼祖吁了一口氣,像是看著一件新奇的玩意兒,將襁褓略略抬高,湊下頭去看懷裡的嬰兒。
「念祖,念祖!」許繼祖叫著嬰兒的名字,聲音裡有著他這個年齡少年變聲時期的粗啞,也帶了一絲刻意擠壓出來的溫柔。
嬰兒自然是不會說話的。
許繼祖像是聽到了回應,臉上顯露出滿意的神情來。他又抬起頭來,用他那狹長的眼睛審慎地將整個院子環視了一遍。他的眼睛多在小偏廳的窗口上停留了一刻,莊善若生怕他看見,趕緊避過了身子。
待再探頭的時候,莊善若看到空曠的院子裡,錦衣華服的少年伸出蒼白纖弱的手指撐開襁褓,衝著裡面的嬰兒露出憐愛的笑意來。恐怕這個少年平日裡裝老成慣了,這笑容竟有了幾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意味。
即便如此,少年的眼睛裡仍然流露出暖意來。
奶娘還沒回來。
起了一陣風,吹得槐樹葉沙沙作響。少年像是不堪其重,將懷中的襁褓顛了顛,慌慌張張地抬起狹長的眼睛又朝院子裡掃了一圈。
莊善若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少年突然便化身為一條充滿了警覺的獵犬,分辨著空氣中不安定的氣息。
「念祖,叫爹爹!」少年不安地調整了下襁褓,小聲而又執拗地道,「叫爹爹!」
初夏的風清清楚楚地將少年的聲音送到了莊善若的耳邊。
爹爹?
誰是誰的爹爹?
莊善若目瞪口呆,腦中突然是一片空白。她看著少年的慈愛的笑容,突然想到了什麼,驟然間像是有一條毒蛇從她的心頭盤旋而過,留下了
冰冷滑膩的感覺。
「大嫂!」
「啊?」莊善若猝不及防,慌慌張張地回過頭來,衣袖掃到了桌子上的茶碗。
「啪」的一聲,好端端的細瓷描金的茶碗碎成了無數個碎片,剩下的半碗殘茶在水磨地磚上四濺開來,泡開了的茶葉軟搭搭地黏在了地上。
「大嫂,怎麼了?」鸞喜八風不動,嘴角還噙了一絲笑,眉頭卻是微微地皺了起來。
早就有機靈的丫鬟俯了身子手腳利索地將這一片狼藉收拾了去。
莊善若一時沒回過神來,鸞喜悄無聲息地盛裝站在她面前,身後跟了三兩個丫鬟。她趕緊將臉上震驚的表情收起來,換上笑臉,起身沖鸞喜微微點頭致意:「四姨太!」
鸞喜卻沒放過莊善若臉上殘存的驚詫,繼續問:「大嫂,怎麼了?」
「沒什麼,走神了!」莊善若掩飾道。
鸞喜不動聲色地走到莊善若身旁,透過窗戶往外一瞥,整個人有一刻的愣怔,卻又慢慢地從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來。
恰好,奶娘慌慌張張地繫著腰帶從院門外腳不點地地跑進來,一邊對著許繼祖點頭哈腰,一邊將襁褓從他的手臂彎裡接了過來,然後弓著腰邁著小碎步出去了。
許繼祖卻還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雙手保持著微張的姿勢,愣愣地出了一回神。半晌,彷彿是剛剛醒過來一般,拂一拂衣袖,重新將嘴角緊緊地抿起來,轉身出了院子。
月兒嘴快:「大少爺過來做什麼?莫不是來找四姨太的?」
鸞喜不說話,臉上厚厚的胭脂香粉像是一層薄薄的面具,將她內心的波瀾不動聲色地掩蓋了起來。她又用力地看了兩眼空蕩蕩的院子,將目光甩到了莊善若的臉上:「太太拉著我陪客,倒是煩勞大嫂久等了。」
莊善若知道瞞不過,道:「不礙事,今天是小少爺的好日子,自然是有的四姨太忙的。我倒是坐在這兒得了會清淨,好好歇上了一歇。無意中看到奶娘像是有什麼急事,將小少爺托付給大少爺暫抱了一會兒——我看大少爺年紀雖輕,可做事卻是妥帖得很。」
「是嗎?」鸞喜狐疑地瞥了莊善若一眼,順勢坐到了她的旁邊。
莊善若不說話,只是微微點頭微笑。
月兒卻道:「大舅奶奶不知道,大少爺最是和氣不過,常常到我們院裡來陪四姨太說話,還不知道從哪裡買來了些稀奇的玩意兒逗小少爺玩呢!」
和氣?這個少年滿身寫著狂傲和迫不及待想長大的不耐煩,倒還是真看不出一絲和氣來。
莊善若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得繼續保持微笑。
月兒又道:「奶娘定是在酒席上貪嘴吃壞了肚子。她在我們這兒三個月,一天三頓正餐,兩頓點心,一頓夜宵,眼錯不見的吃了那些大油大膩的,倒像是我們平日裡餓著她似的。」
鸞喜也不說話,只是一下一下地剔著蔥管似的長指甲,臉上依舊浮著一層笑。
莊善若突然覺得有什麼軟軟的東西在拱著她的腳,趕緊低頭一看,卻是一隻通體雪白的貓。
「喵嗚!」貓撒嬌般的叫了一聲,嫻熟地跳上鸞喜的膝頭,示威似的抬起頭來盯了莊善若看,卻是一隻眼珠子碧,一隻眼珠子藍。
「好一隻漂亮貓兒!」莊善若忍不住歎道。
鸞喜還是不說話,只是伸了手輕輕地順著貓的毛,貓舒服地瞇起了兩隻眼睛,窩在鸞喜的膝頭打起了盹來。鸞喜留得長長的指甲上塗著鮮紅的蔻丹,一下一下地撫過貓潔白的絨毛。
月兒又笑著道:「這波斯貓兒還是大少爺孝敬四姨太的,就是有錢也沒處買的,每天吃的倒是比我們還好些。也不枉四姨太疼它,就認四姨太一個,別的人抱也不肯讓抱一下,除了大少爺……」
「月兒!」鸞喜手不動了,聲音裡帶了一絲嚴厲,「怎麼今兒這麼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