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3章 此情無計可情消除 文 / 雲意遲遲
    「噗!」有兩瓣葵花的殼不偏不倚剛剛落到莊善若的裙邊,有一瓣還緊緊地粘上了她的裙角。
    莊善若抬起頭,只見院裡擺了張竹椅,上面鋪了軟軟的墊,童貞娘正懶洋洋地坐在上頭,大半身隱在陰影裡,只將一雙穿了桃紅繡花鞋的腳翹到了陽地裡。她手裡抓了一把葵花,靈巧地撮起另一隻手將瓜丟到嘴裡,也不知道怎麼一努,吐出來的就是清清爽爽地兩瓣瓜殼了。
    院的地上以她為中心,周圍幾步遠的地上全都零星地散落著瓜殼。
    莊善若皺了皺眉頭,只瞥了她一眼,挪動腳步要從她身邊走開。
    可偏生童貞娘不想放過她,趕緊將嘴裡的瓜殼啐出來,道:「大嫂,可回來啦?」
    若是在平時,莊善若還會和她敷衍幾句,可是此時,她自己整個人都支撐不住了,只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權作招呼了。
    「大嫂可真是我們家的大忙人哪,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團團轉,幾天也見不著一面。」又開始不陰不陽的了。
    莊善若腳上不停,只當做沒聽見。
    童貞娘將手裡剩下的葵花甩到了地上,然後拍了拍手,又對著陽光看了看塗著大紅蔻丹的手指,嘴裡閒閒地道:「呦,當這兒是什麼呢?想走就走,想來就來的,哭喪著一張臉,倒像是我們欠你似的。」
    莊善若腳步一頓。
    「我就是養條狗。偶爾給它塊骨頭啃啃,給它片破瓦遮身,它好歹也衝我搖幾下尾巴吠兩聲。」童貞娘臉上帶了惡毒的笑容。斜睨著看了莊善若一眼。
    莊善若將那口怒氣嚥了下去,繼續往後院走。
    童貞娘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哪裡肯收手,又從鼻裡冷哼了一聲,道:「大嫂是個能幹人,即便是孤身一個,可也總有吃飯的去處落腳的地方。可不像我們這些沒出息的,離了男人孩就過不下去了。」童貞娘滿心挑釁。又道,「哦,我忘了告訴你了,老早上吩咐我。若是你再不回來,就將後院那間柴房收拾出來,不拘放些雜物,也省得白空著。」
    莊善若滿腔的怨憤、失望、委屈被童貞娘撩撥得像是熊熊的火焰騰地燃了起來,恨不得當場就將一切燒成灰燼。
    「怎麼?大嫂出去幾日,竟成了啞巴了?」童貞娘掩了嘴笑,正要撅起屁股起身,當著莊善若的面再奚落她幾句,卻忍不住驚呆了。
    只見莊善若回過頭。直直地盯了她看。標緻的臉上冷若冰霜,最可怕的是那雙秀麗的杏眼怒睜,似乎能從裡面噴射出熊熊的火焰。將她當胸燒出兩個洞來!
    「你,你要做什麼?」童貞娘哪裡看過這樣的莊善若,氣勢便不由得矮了下去。
    莊善若鄙夷地看了童貞娘一眼,這樣出身好人家,嫁得也算是如意的女人按理說應該是一心一意地去做她的賢妻良母,可偏生就像是一隻讓人生厭的蒼蠅似的。哪裡有熱鬧哪裡有好處便往哪裡鑽,拜高踩低。十足的勢利眼。
    童貞娘重新坐回到椅上,梗起了脖,叫囂道:「怎麼,你還有理了?瞪著眼睛看我做什麼?哪有做人媳婦幾天幾夜不著家的?我們許家娶了你這樣的媳婦,可真算是倒了八輩的霉了!」她似乎忘了,她也只不過是許家的媳婦罷了。
    聽著童貞娘不乾不淨的話,莊善若眼中的怒火突然熄滅了,腦海中恍若記起那日在得月閣的樓下看到許家寶與另外一名年輕女以嘴哺酒的情形。如若她是二郎,家中有這樣惡形惡狀的媳婦,怕也會耐不住寂寞,另覓溫柔鄉吧!她看著童貞娘因為表情用力而扭曲了的五官,又不由得對她心生憐憫——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童貞娘見莊善若的表情又變得柔和了,還只當是她忌憚自己幾分,不由得又得意了起來,道:「大嫂,說起來,我也知道你的難處。你自去歇著,老那裡我幫你去說去!再說,你和許家最多還有小半年的緣分,總不至於撕破臉,總要好聚好散才是!」打一巴掌揉幾下,是童貞娘慣用的伎倆。
    莊善若冷笑了幾聲,搖了搖頭,自是往後院去了。
    「哎,哎!是好是歹你倒是說句話啊!」童貞娘倒有些捉摸不透莊善若的意思了,跳著腳喊道,卻不知道她這副破落戶的樣又有多麼讓人生厭。
    ……
    莊善若幾乎腳不點地地走過後院。菜園多日沒照料,早就雜草叢生,荒蕪成一片了。泥地上留下了零星的幾個腳印,原本長得好的扁豆韭菜之類的也被人採摘得差不多了。
    莊善若全然不在意,她打開柴房的門,一股潮氣撲面而來,夾雜了些霉味,可是聞在莊善若的鼻間卻是溫暖而親切的。她拖著疲倦的身軀,將自己丟在了木板床上。
    木板上只鋪了一層薄薄的褥,並不軟和,但是至少是個踏踏實實的存在。莊善若將臉埋到略帶了絲潮氣的褥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受著用久了的棉布熨帖的觸感,在人前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突然放鬆了下來,不由得狠狠地掉了幾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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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趴了多久,直等到外頭暮色四合,炊煙升起,傳來了些許的煙火氣息,莊善若這才覺得失去了的力氣一點一滴地又充盈回到了她的身體裡,竟也覺得肚餓。
    莊善若不由得苦苦一笑,能夠感覺到餓,說明還不算是壞。
    她正想掙扎著起身,不知道有個什麼熱烘烘濕漉漉的東西在她的腿上拱了又拱,不由得嚇了一大跳,一骨碌地翻身而起,又驚又喜道:「黑將軍!」
    黑將軍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蒼蒼的暮色中依舊像是一匹會流動的緞,它正睜大了它那雙忠實的眼睛,用濕漉漉的鼻尖輕輕地頂著莊善若的腿,喉嚨裡低低地嗚咽了幾聲像是在回應。
    「黑將軍!」莊善若趕緊蹲下來,摟住了它的脖。這大半個月也沒留意它,看來它將自己照顧得很好,比起以前更是健壯矯健了幾分。
    黑將軍伸出溫熱的舌頭輕輕地舔了舔莊善若的手,像是無聲的安慰。
    莊善若心頭一暖,忍不住道:「黑將軍,倒只有你還惦記著我的好!」話一出口,不由得愣住了,這話分明像是和伍彪賭氣。
    莊善若臉上一紅,眼前出現伍彪那雙深情忠厚的眼睛。她這是怎麼了,什麼事情都還沒有發生,就開始自亂陣腳了。人和人之間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如果連這點信任也沒有,那又怎麼共漫長的一生?再說,她給了伍彪機會辯解嗎?
    「黑將軍,你餓了吧?我給你做飯吃!」莊善若拍拍黑將軍的腦袋,直起身。她一定是累餓了,所以才這麼脆弱,情緒才這麼容易波動。
    莊善若先將油燈點燃,然後濯淨了雙手,舀了幾勺麵粉,摘了幾株菜,找出幾根臘腸,好好地給自己和黑將軍做了一鍋菜肉疙瘩。
    這鍋菜肉疙瘩熱氣騰騰的,混合著菜的清香肉的醇香勾得人食指大動。
    黑將軍使勁地打著響鼻,騰起兩隻前爪來,趴在簡易的灶台上蠢蠢欲動。
    「等著,別急!」莊善若給黑將軍盛了滿滿一碗,又細心地取了雙筷攪拌了幾下,讓熱氣盡早散掉。
    黑將軍幾乎將整張臉都埋進了飯碗裡,伸出粉紅的舌頭一卷一卷的,風捲殘雲般將那一碗菜肉疙瘩吞進了肚裡,這才滿足地咂吧著嘴將身伏下了。
    莊善若得了鼓舞,也努力地將滿滿一碗冒尖的菜肉疙瘩吃到了肚裡——這超出了她平時一半的飯量。肚吃得滾圓,勇氣也彷彿回來了,將原先的那些沮喪悲觀的情緒一掃而空。
    她也顧不上收拾碗筷,隨隨便便地堆到灶台上,抽身進了柴房,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小荷包來,高高地舉過頭頂,將裝在裡頭的散碎銅錢悉數倒到床上,然後又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來,堆到一起。
    「一十、二十、十……」莊善若將床上的銅錢攏到一處,十個一疊地排好,嘴裡唸唸有詞地數著。
    半晌,那一小堆銅錢被理得齊齊整整。
    莊善若卻苦笑了:「才二十一個大錢!」包括原先辛苦攢的十五兩以及典當碧玉鐲得的八兩,全都花在了伍彪的藥上和緣來包鋪上了。
    莊善若慢慢騰騰地將那整齊的銅錢又重新攏到一處,一股腦兒地塞進了荷包裡,放在手裡掂了掂,倒是沉甸甸的墜手。
    她將荷包仔細地塞到枕頭底下,將枕頭的皺褶撫平的時候,腦中電光火石般地想到劉春嬌竟有善福堂給的兩銀。
    錢和兩!
    莊善若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比起她來,春嬌果然是良配,也怨不得伍大娘起了這個心思。伍大娘只當她是侄女兒,她又是有夫之婦,她和伍彪兩個又行事謹慎,自然不會越過這層關係想到別的。說來說去,也實在不能怪伍大娘,只能怪世事陰差陽錯。
    「沙沙!」門外傳來了衣料摩挲野草的細微聲音。
    莊善若全身的毛孔都警覺了起來,忍不住低低地喝了一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