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6章 殘局 文 / 雲意遲遲
賀三趕緊將莊善若攙扶起來:「許大嫂,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莊善若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強笑道,「幸虧這時候腿軟,要是在裡面就……那可鬧笑話了。」
賀三細細打量莊善若,見她沒有大礙,這才放下心來,拱手道:「今日多虧了許大嫂,要不然,這縣城竟沒有我賀三立錐之地了,慚愧,慚愧!」
「我卻不甘心,鋪子被白砸了,芸娘姐也白挨了一掌,我們又陪了這許多小心。」
賀三苦笑道:「也要怪這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哪有我們這些窮人說話的份!」
賀六卻一反常態,只低了頭悶聲不響。
莊善若扶了牆,將半個身子的重量倚靠在牆上。經過一天烈日的炙烤,牆還散著餘熱。她沉吟半晌,問道:「賀三哥,你真的決定要將鋪子守下去嗎?」
「實不瞞你,芸娘雖是南邊人,可是那邊一個親戚全無,這舉目無親的,日子怕也是不好過。」賀三肅然道,「再說,人活著就為了爭口氣。若是我拿了那廝的三十兩銀子,不啻是低頭向他服了軟,怕回家也會落得芸娘埋怨。我們雖被那廝逼到絕境,迫於權勢委曲求全,但要我向那廝低頭服軟,卻是萬萬不能的。」
莊善若點點頭,知道賀三本是血性男兒,如此委曲求全自然是為了家中妻兒,她勸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還受過胯下之辱呢。」
「嗐!」賀三擺擺手,「許大嫂再說,可就要愧煞我了。」
兩人沒有意識到賀六的異常。
突然,賀六發聲道:「許大嫂,我有事想要問問你。」
「賀六哥,你問。」莊善若隱隱約約知道他想問什麼,這個直腸子終究沒憋住。
賀六躊躇了一陣,道:「我是個莽人。說話不會繞彎子,許大嫂莫怪。我看那廝像是之前便和許大嫂相熟,如果這遭沒有許大嫂跟著,我怕事情會更糟。只是不知道當中有什麼緣故?」
莊善若沉吟著,正想著該怎麼把她和鄭小瑞的舊事提一提。
賀三以為她不願意說,打了個圓場:「賀六,他向來不會說話,許大嫂你千萬……」
「我和鄭小瑞原先便認得。」莊善若靜靜地道。
「啊?」賀六想著鄭小瑞落到莊善若身上的貪婪的目光,有些想歪了。
「賀三哥,賀六哥,還記得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晚上,你們在街角救了我嗎?」
「唔。」賀六點頭,他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被打得那麼慘。
莊善若淡然道:「那回。我便是從鄭小瑞手中死裡逃生。」
賀六的驚訝溢於言表:「怪不得……」
賀三也暗自吃驚。他本來就是個細心的,今日和鄭小瑞對峙,莊善若不畏不懼,他已經是暗暗稱奇了;而那個惡貫滿盈的鄭小瑞,雖然對他們不留情面。可是對許大嫂,竟能做到怒而不發,實在是太太奇怪了。
而且,他好幾次懷疑自己看錯了,鄭小瑞投向許大嫂的目光裡,除了對美色毫不掩飾的興趣之外,竟然還有一絲……欣賞?
街那頭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有兩人抬了一頂青幄小轎從他們身旁經過,那跟在轎子旁的小廝面色模糊,邁著小碎步。
三人趕緊往牆角的黑影處再避了避。
莊善若也緩過力氣來,道:「這當中說來話長,回去再說。」
賀三附和道:「趕緊回家,有事家裡關了門再說。」
賀六點點頭:「大嫂怕是等急了。」
三人便急急地朝釵袋巷方向走去。懷著劫後餘生的感慨。
……
「停轎!」坐在青幄小轎中的鄭小瑞睜開雙眼。
轎子應聲停下。青衣小廝湊近轎簾,低聲問:「爺?」
「回去!」
「啊?」青衣小廝陪著小心問道,「回哪裡?」
「回府!」
青衣小廝為難了:「可是榴仙姑娘已經差人請了四五回了!」
轎子裡只聽到一聲冷哼:「我回哪裡倒要你來管了!」
青衣小廝流了一道冷汗:「是!」一邊指揮轎子調頭。
轎子抬過剛才莊善若幾人暫歇的牆角時,鄭小瑞掀開簾子的一角,淡淡地朝外瞟了一眼。眼前浮起了連雙秀那張清麗消瘦的面龐,雙眸中透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半年了,你還要和我拗下去嗎?」鄭小瑞頹然歎了口氣,眼中戾氣盡收,呢喃道,「秀兒……」
……
待三人剛拐到釵袋巷的街角,便聽到一聲歡呼:「爹爹,爹爹!」雙生子千兒萬兒衝上前,扯了賀三的袖子捨不得鬆手。
「你娘呢?」賀三心中一緊。
雙生子搶著答:「娘在家裡,讓我們在這裡候你。」
賀三放下心來。
雙生子又道:「小伍叔叔來了!」
賀六又驚又喜:「他怎麼來了?」腳步明顯加快了。
推開家門,溫暖的燭光映入眼簾,芸娘正和伍彪坐
在桌子兩側,守著一盞油燈枯坐。鋪子雖然破敗,可是也被簡單地打掃過了。
「芸娘!」賀三喊道。
芸娘抬起頭,答話間已經將賀三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了好幾遍,眼中分明有失而復得的慶幸:「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伍彪站了起來,目光越過賀氏兄弟,毫不掩飾地投到了莊善若的身上。
賀三沖伍彪一點頭:「小伍,你怎麼來了?」
「我聽到風聲,放心不下,乾脆就自己來一趟。」伍彪神色不動,眉宇間卻帶了幾分凝重,「這不,剛到一會。聽嫂子說你們幾個去了得月閣,許久沒回來,怕是被困住了,正想辦法怎麼將你們救出來呢!」
賀六咧了嘴,朝伍彪結實的胸膛輕輕擂了一拳:「你小子,既然來了也不早點過來。我們哥幾個也好一起去赴得月閣的鴻門宴。」
「鴻門宴?」芸娘眼中的憂色更深了幾分,她腫脹的右半邊臉消了腫,留下淡淡的印跡,倒是嘴角結的痂在燈下觸目。
賀三趕緊道:「別聽賀六胡沁。這趟全仰仗了許大嫂,才算是有驚無險。」一邊坐下來,接過芸娘遞過來的茶碗,一口氣喝完,才將在得月閣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給芸娘和伍彪道來。
賀三說完,油盞裡的燈油燃去一半。
芸娘順手取了桌上的剪子,用剪子尖挑了挑油燈。火光跳了跳,將眾人的臉色映襯得更為凝重了。
「你們看,怎麼辦才好?」賀三打破沉默,試探著問。「鄭小瑞給我們三天期限。」
芸娘不答,倒是一把摟過旁邊坐著的莊善若,喟歎道:「都是我不好,倒是害你熱油鍋裡來去一趟。」
「芸娘姐哪裡話,既然賀三哥都說了我是妻妹。就不要見外了。」莊善若貪戀芸娘懷中的溫暖。
賀六大大咧咧地道:「大哥,不是說好了嗎?銀子不要,這鋪子我們照開不誤!」
賀三道:「那時我意氣用事,來不及多考慮。是走是留,事關重大,總要大家商議了才好。」
賀六傻了眼,心有不甘。他知道在座的幾個數自己是最沒有主意的。倒是訕訕地閉了嘴,且聽別人怎麼說。
芸娘給伍彪倒了一碗茶:「小伍,你的意思呢?」她在聽賀三轉述的時候一直留意著伍彪,見他時而擰眉,時而點頭,知道他大致有了個主意。
伍彪拿過茶碗。不急著喝,反倒在手中把玩,半晌才道:「我的意思,倒不如拿了那三十兩銀子……」
「小伍!」賀三沒想到伍彪竟是拿的這個主意。
賀三用眼神制止住了賀六,道:「小伍。繼續說下去。」
「鄭小瑞只說,拿了銀子便離開縣城,可他又沒拘著我們一定要到南邊去。」燈光投在伍彪的一半臉上,讓他的臉色明晦不定,「如若你們當我是一家人,倒不如暫且搬到連家莊裡去——我家住得本就偏,又新修了房子,擠擠總是能過下去的。」
莊善若聽著不由得眼睛一亮。
賀三夫婦若有所思,只有賀六不滿地嘟囔著什麼「認慫」。
伍彪轉過臉,整張臉暴露在燈光下,帶了勃勃的英氣,又道:「俗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我就不相信了,鄭小瑞囂張了好幾年,就能一直在縣城稱霸下去?等他落了勢,我們再回來也不是不可以。」
賀三默默點頭:「避其鋒芒。」
伍彪又衝著賀六道:「連家莊別的沒有,大青山可是一座大寶庫。嫂子和我娘可以曬曬木耳蘑菇,我們哥幾個可以進山打獵——這回人多了,可以打幾頭大傢伙!千兒萬兒的功課也耽誤不了,許秀才在村裡的私塾裡當著先生,總是能照顧幾分的。」
賀六聽到旁的還不覺得,聽到能痛痛快快地打獵,心裡很是活動了幾分,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猶豫之色。
伍彪最後道:「憑我們幾個,這日子怕也過得不會太差。」
莊善若心裡也讚許了幾分,見賀氏兄弟兩人凝神靜思,知道他們沒有一味反對,在心裡琢磨這事的可行性。
只有芸娘,只是一味淡淡地笑著。
「芸娘,你看?」賀三詢問道。
芸娘點點頭:「小伍的主意果然不差。」她環視了眾人,頓了頓又道:「可是我娘說我這性子從小便左,偏生想就賭這一口氣,我就不信了,憑我這祖傳了幾輩子的手藝,竟就不能在城裡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