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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4章 與虎謀皮(二)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一怔,她一直低眉順眼默不作聲,沒想到鄭小瑞這麼快就認出她來了。

    既然躲不過,倒省去了遮遮掩掩。莊善若抬起頭來,盯了鄭小瑞道:「有勞鄭老闆惦記,托您的福,我家官人在連家莊山好水好,精神倒是比先前大好了呢。」

    鄭小瑞只覺得有道柔中帶韌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臉上,但見莊善若神色坦然自若,一雙杏眼炯炯有神,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憎。

    他長到二十七歲上,見過的女人雖多,可往大裡了說,總不過是兩類:一類是見了他就像是見了蟲豸,驚懼不已的;另一類是見了他就像是見到了會移動的搖錢樹,恨不得立刻巴上去的。像莊善若這樣能與他針鋒相對的基本上是沒有過的。

    「那就好,那就好!」鄭小瑞玩味地一笑,「原來是我看差了,許大嫂這樣一朵嬌花,若是配了那樣的莽漢,著實是可惜了。許秀才雖傻點,可這憐香惜玉的性子照我看就是傻上十回也是改不了的。」

    鄭小瑞出言孟浪,分明是拿話撩撥莊善若。

    莊善若見識過更過分的,聽了這些話倒只是微微慍紅了臉,努力不將心底的恨意表露出來,道:「鄭老闆說笑了。」只淡淡一句。

    賀六是個憨人,只會喊打喊殺,沒聽懂兩人在說些什麼。只是心裡好奇,這個鄭老闆怎麼竟像是認識許大嫂的模樣。

    賀三見芸娘讓莊善若陪著來一趟,沒想到反被鄭小瑞輕薄了。他本為人極為正派,這比當眾甩了他耳摑子更叫他難受。又見鄭小瑞的桃花眼瞇了起來,似乎不懷好意,他將莊善若一把攬到自己身後,才道:「這是妻妹,閒時在鋪子裡搭把手。」

    「哦!」鄭小瑞將信將疑,瞟了眼賀三身後露出的一角鵝黃若有所思。

    「鄭老闆,您是縣城裡商界翹楚。我們不過是開間小鋪子憑手藝掙幾個辛苦錢。」硬的不行,賀三隻得退一步,來個軟的,「請鄭老闆高抬貴手。家裡還有一群人指著這小鋪子吃飯呢。」

    「大哥,你求他做什麼!」賀六見賀三低三下四的模樣,按捺不住低喝了一聲。

    「唔。」鄭小瑞突然一拍扇子,道,「賀老闆,你岳家可是在本縣的榆樹莊?」

    賀三哪裡想到鄭小瑞會說這個,分明呆了一呆,道:「賤內是南邊人。」

    「唔。這就是了!」鄭小瑞竟像是想通了一件什麼事似的,點了點頭。

    賀三不明所以,見鄭小瑞一直有意無意地往自己身後看。想起素日聽說到的鄭小瑞好色的傳聞,心裡不禁緊了一緊:許大嫂姿容秀美,可別被他惦記上才好。

    鄭小瑞這莫名其妙的一問,別人聽不懂,莊善若卻是心裡有數的。賀三說她是「妻妹」。那麼芸娘即便不是她的同胞姐妹,也是叔伯姐妹,可是賀三卻說了芸娘是南邊人。這謊言自然是被鄭小瑞識破了。

    莊善若不知道鄭小瑞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包子鋪的生死存亡對賀家來說是頂了天的大事,可是對鄭小瑞來說倒像是他平日無聊消遣的無心之作。莊善若本來就想到鄭小瑞是個極難對付的,可是卻沒想到他竟像是一塊牛皮,軟硬不吃。

    雙方正僵持不下之際,有個青衣小廝縮了身子進來。用手遮了嘴在鄭小瑞耳旁低語了幾句。

    鄭小瑞面色不變,只是微微點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青衣小廝得了指示,弓了腰退出去了。

    鄭小瑞像是在太師椅上坐膩了,起身,推開靠外的兩扇窗戶。樓下得月閣的夥計慇勤的迎來送往聲傳了上來。

    鄭小瑞衝著外面的薄暮打了一個飽滿的哈欠。回過頭道:「賀老闆,我看這樣吧,你等下去賬房支三十兩銀子,只當是得月閣賠你的。」

    賀三心頭一喜,沒想到鄭小瑞竟然鬆了口。他試探著問:「那打人的事……」

    鄭小瑞倦怠的眼神精光一閃,冷笑幾聲道:「賀老闆,我勸你見好就收。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這三十兩銀子裡除了鋪子的損失,加上尊夫人的湯藥費,也是綽綽有餘了。」

    賀六哪裡肯依,叫道:「鄭老闆,你莫拿銀子壓人,想拿銀子堵我們的口,沒門!」他一條腸子到底,素來愛憎分明。長嫂如母,他初見芸娘那腫脹的半邊臉,不知道懊悔心疼成什麼樣。

    鄭小瑞就靠了大開的窗戶,似笑非笑地看著賀六。淡黑的暮色中,有幾點流螢在飛舞,尾巴的那點冷光在空中劃出不規則的形狀,轉瞬即逝。鄭小瑞似乎就是適合暗夜的男人——陰柔而又不可捉摸。

    莊善若看著鄭小瑞眼中的陰鷙又深了幾分,不由得暗叫聲不好。

    果然,鄭小瑞揮了揮袖子,將那幾點流螢趕跑,道:「我就愛拿銀子壓人那又怎麼了,只要我喜歡,就是殺幾個無關緊要的人,使幾個銀子也就過去了。再說了,又有誰看到我的手下打人了?」

    賀三趕緊朝賀六使眼色,賀六哪裡能留意到,又梗了脖子道:「當時圍觀的人有許多,我可以隨便找人來作證,我就不信了,你能一個個拿銀子收買過去?」

    鄭小瑞不怒反笑,憐憫地看著氣鼓鼓的賀六,對賀三道:「賀老闆,你這兄弟幾歲了,在我後院打雜的剛留頭的小ど兒倒是比他還多幾個心眼兒。」

    「你——」賀六捏了拳頭,又將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

    鄭小瑞好整以暇地道:「那些人,我用得著使銀子嗎?但凡我放出話來,我看哪個不怕死的敢和我作對?」他袖子一翻,鬆開攥緊的手,

    掌心裡赫然臥著一隻僵直了的流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他捉到手裡的。鄭小瑞將手掌送到嘴邊,輕輕一吹,流螢小小的屍身就輕飄飄地墜入到鋪天蓋地的黑暗中去了。

    門外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原先來過的青衣小廝,又邁著小碎步進來,又想附到鄭小瑞耳邊低語。

    「說就是了!」鄭小瑞心情明顯有點糟糕。

    「是!」青衣小廝低頭,聲音不高不低,「榴仙姑娘那邊又差人問了,問爺什麼時候能過去?特意做了桂花酒釀鴨子,怕是冷了不好。」

    「知道了!」鄭小瑞一掀嘴角,不耐煩地揮揮手。

    青衣小廝又邁了小碎步退出去了。

    賀三見狀,知道鄭小瑞能賠銀子就不容易了,再糾結打人的事,只怕會節外生枝,便沖鄭小瑞拱拱手,道:「鄭老闆,你有事,我們就不打擾了!」

    賀六雖意難平,可架不住莊善若使勁地朝他使眼色,也只得將這口氣嚥了下去。

    莊善若恨不得腳底抹油,趕緊逃離得月閣的地界。她經歷過那晚的可怕之事後,對鄭小瑞的凶狠毒辣多了些免疫,可是要她與鄭小瑞共處一室,多少內心總是有些膈應的。

    莊善若正要推開虛掩的房門,聽到鄭小瑞輕輕地道了聲:「且慢!」

    「鄭老闆?」賀三心裡咯登一下,強笑道。

    「我突然改主意了。」鄭小瑞低頭剔著留得長長的小指甲,用餘光看到三人面色具是一變,心中不由得湧起了將他人玩弄於股掌的快感,「你們從賬上領了銀子後,趕緊收拾東西走人,別讓我在縣城裡再看到你們!」

    「這,這……」賀三沒反應過來。

    「憑什麼?」賀六怒道,「你別逼人太甚!」

    鄭小瑞依舊剔著小指甲,身形動也沒動,道:「憑什麼?就憑我在縣城裡有十八家鋪子;就憑我精米白面地養了一群護院;就憑我掙的銀子三輩子也花不完;就憑縣老爺是我的姐夫——你說這些夠還是不夠?」

    賀三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和鄭小瑞鬥,兩敗俱傷倒還好,就怕是用雞蛋砸石頭:「鄭老闆,我們老實人,開不得玩笑!」

    「賀老闆,你當我認真的也好,開玩笑的也罷。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你想不走也行,換門別的營生老老實實地做著;若是重新開了包子鋪,就別怪我見一次砸一次,到時候我可沒那麼好心賠銀子給你了。」

    莊善若知道鄭小瑞是說得出就做得出的主兒,不知道又哪裡觸動了鄭小瑞敏感的神經,讓他變了主意。

    「莫非鄭老闆想要趕盡殺絕?」賀三縱使性子再好,也有了脾氣。

    「趕盡殺絕?哪能呢?只要賀老闆別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現就好。」鄭小瑞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再低頭,那兩寸長的小指甲竟從中間劈開了,他冷笑了一聲,手上一用力,生生將指甲拗了下來,才道,「你岳家不是在南邊嗎?」言外之意竟是要賀家背井離鄉。

    賀氏兄弟竟一時呆住了。

    鄭小瑞冷笑了幾聲,撩起長袍下擺,握了折扇朝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我是沒空和你們囉嗦了。我等下交代一聲,你們去莫賬房那裡支三十兩銀子,拿了這銀子,就當達成了約定。我給你們兩天時間收拾。」

    鄭小瑞從三人面前走過,一眼瞥到莊善若凝重的臉色。這個小娘子,倒是像朵山花,風雨越大,倒開得越艷。可惜,可惜了!

    他推開房門,一腳踏到了門外,冷不防袖子被人扯住。

    回頭,但見莊善若扯住他半幅袖子,泠然道:「鄭老闆,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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