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1章 蓄勢待發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擇了張凳子,扶了芸娘坐了,正想著去找賀氏兄弟,可看著芸娘的模樣又不放心她一個人留下來,突然從街角呼啦啦地跑出了一夥人。
莊善若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
芸娘吃力地抬起頭看了看,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拍拍莊善若的手道:「是賀三他們回來了。」
果然,賀三賀六急煎煎地衝了過來,後面還跟了幾個年紀相仿的漢子,當中有個穿了大紅吉服滿臉麻子的怕就是今天的新郎官王二麻子了。
「芸娘,沒事吧?」賀三也沒去管鋪子,俯了身子去看芸娘腫脹了半邊臉。
芸娘縱使比尋常女子能幹堅忍些,受了委屈在自己男人面前還是忍不住落了淚:「我們的鋪子……」
賀三聽了人傳來的消息,心急火燎地趕過來,只想著若是芸娘有個三長兩短的,他是定要豁出去與人拚命的。他跑在路上,旁的全都看不見,全都聽不見,只聽見自己心裡一聲高過一聲地喊著芸娘的名字。待轉過街角,在一片狼藉中看到芸娘頹然坐在門口的板凳上,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莫哭,莫哭!」芸娘的淚掉到他寬厚的手掌上是滾燙的,他小心地捧著芸娘右半邊的臉頰,心痛不已。
賀六捋起了袖子,看著面目全非的包子鋪,急紅了雙眼:「直娘賊!竟然惹到我賀六的頭上了!」他踩著滿地的破碎瓦礫在狹小的鋪子裡轉圈子,猶如困獸,那一腔的憤怒無處發洩。
芸娘平穩了情緒,道:「是一群不認識的,說是今早買了我們家的包子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的,要我們陪給他十兩銀子。我不給,還沒說上兩句話,便是打打砸砸的了。」
「吃壞了?」賀三眉頭擰成了疙瘩。他自詡不是容易衝動的人,可是此時內心的憤恨像是滿漲的春水,東奔西突,迫於找到一個發洩的口子。
「吃壞了不過是個由頭。」莊善若道。「我看那群人就是來惹事的。」
「是什麼人?」賀六從鋪子裡轉出來,恨得咬牙切齒。
王二麻子那幾個也群情激奮,罵罵咧咧地道:「是哪個?若是被我們兄弟幾個揪出來,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芸娘感激地點點頭,沉吟道:「人不認識,倒是放出話來,說是我們礙了得月閣的生意——定是與得月閣有關。」
「得月閣?」賀三的眼睛瞇了起來。
得月閣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館子,出入的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單那裡隨便吃一頓,不點好的。也要二三兩銀子,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夠消費得起的。
若說得月閣和賀家有唯一的聯繫,便是包子。
得月閣也面向大眾做些茶點的生意,他家賣的包子在縣城裡也是數得上名號的。不過,自從賀家的包子鋪推出野味包子之後。得月閣在這一塊上便大不如以前了。
按理說,得月閣這麼大的一個館子,也不在乎這麼點小小的盈利,它隨便的一桌酒水錢也就回來了。可是,不知道鬧這一出是為什麼?
賀六一聽有了主了,頓時像是要炸開的炮仗,將做客人時才穿的八成新的長袍下擺撩起來。在腰上掖了掖,衝著王二麻子一夥人喝道:「走,我們去得月閣理論去!」
王二麻子那幾個的豬肉生意還是在賀三的幫襯下做起來的,又佩服賀三平日為人仗義,素講江湖義氣。賀六這一吆喝,這幾人也挽袖子的挽袖子。抄傢伙的抄傢伙,煞氣騰騰地要往得月閣方向走。
賀三眉心一跳,雙手一按:「且慢!」
「慢?嫂子都被打了,鋪子都被砸了,你慢得了。我可慢不了!」賀六吼道,「他那些鳥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逮不著他們,我便將得月閣砸個稀巴爛,才能報今日之仇!」
「是,賀六哥說得不錯!不給賀三哥面子,就是不給我們兄弟面子!」
「賀三哥,你說一聲,我們兄弟幾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走,先砸個痛快再說!」
……
莊善若扶了芸娘,內心像是有一張帆漸漸地鼓了起來,恨不得像賀六說的那樣快意恩仇,可是隱隱的,她總覺得有幾分不妥。
「兄弟們的意思,我都知道,不過——」賀三緊緊握住雙拳,隱忍住內心的怒氣,道,「不過,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正在興頭上的眾人像是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不禁呆了又呆。
「從長計議?大哥!人家都騎到我們頭上拉屎拉尿了,我們還要忍氣吞聲嗎?」賀三又第一個跳出來,看了芸娘一眼,道,「漫不說大嫂無端地受了傷,即便是沒受傷,他得月閣憑啥打砸了我們的鋪子?」
賀三不語,莊善若見他臉色沉沉,像是有大雨來臨之前那種黑雲壓頂之感。
王二麻子也幫腔道:「賀三哥,怕個球!先去理論一番再說,要不然他得月閣只當我們全都是沒種的爺們,任人欺凌!」他本長得粗苯,卻穿了身吉服,顯得滑稽可笑,滿臉的散亂的麻子紅得發亮。
賀三緊握了雙拳,咬緊了腮幫子。
「走,走!」賀六見賀三沒有動靜,大手一揮,就要往得月閣方向衝去。
芸娘隱隱覺得不安,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正要喊住賀六,卻見賀三一把抓住了賀六的胳膊。
賀六一愣,回頭看著賀三一隻青筋畢露的手像是鐵鉗子般緊緊地箍住自己的
胳膊,趕緊一甩手臂想掙脫開來,可又哪裡掙得開。他不由得急了:「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賀三沉聲道:「你們這一去,可想過後果嗎?」
「後果?」賀六一愣,滿不在乎地吼道,「我不管什麼後果,我知道,被人欺負了不知道還手的是膿包!」
王二麻子從旁道:「賀三哥,我們兄弟從沒怕過啥。得月閣莫使陰的,若是他真刀真槍的和我們兄弟幹上一場。輸贏倒是未必呢!」
「是啊,是啊!」剩下幾個附和道。
賀三搖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賀六又看了眼芸娘道:「你若不想幫嫂子出氣,我賀六去便是了。你自留著做你的縮頭烏龜!」他正在氣頭上,一心只想著去報仇雪恨,被賀三兩次三番地阻攔著,心裡自然是不痛快。
賀六眼睛瞇了又瞇,抓在賀三胳膊上的手指節攥得發白。
莊善若想了想,抽身來到賀氏兄弟身旁,低聲道:「賀三哥,賀六哥,有話好說。今兒來的那群人我們雖不認識,可是有個人我卻認識!」
「誰?」賀三賀六異口同聲道。
「連雙水。」莊善若緩緩道。連雙水與她數次打交道。每次見到他,莊善若總有種生理上的反感。連雙水就像是一條蛇,總給人陰沉膩滑之感。
「連雙水?」賀三反問了一句。
莊善若點點頭:「不會有錯。」
王二麻子心急口快,道:「連雙水不就是那個鄭小瑞的……」他收住了嘴,狐疑地看了看莊善若。
鄭小瑞。即便縣城裡有沒見過他的,可是要找出一個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的怕是很難——縣太爺的小舅子,縣城裡數一數二的有錢人,臭名昭著的惡霸。
鄭小瑞家大業大,身邊有哼哈二將。一個是凶神惡煞的羅老四,縣城裡若有孩子哭鬧,做奶奶的喊一聲。再哭,羅老四就來了,孩子一定是吭也不敢再吭一聲,倒是比野狼惡鬼好用。再一個就是鄭小瑞的舅爺連雙水,連雙水是鄭小瑞的算盤和錢袋,狐假虎威。欺男霸女,沒人敢惹。
既然出動了連雙水,必然背後有鄭小瑞支使,否則,誰也使喚不動連雙水——連雙水在人前是條餓狼。在鄭小瑞面前就是條哈巴狗,只有搖尾巴的份。
「鄭小瑞又怎的,我又不怕!」賀六牛勁上來,梗了脖子滿不在乎地道。
賀三鬆了手,心裡琢磨開了,怎麼竟惹上了鄭小瑞?
莊善若也想不明白,這個小小的包子鋪竟然有這麼大的吸引力,連鄭小瑞都出動了。這又是什麼道理?
王二麻子身後有個長條臉的漢子猶疑著輕聲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倒是聽說鄭小瑞佔了得月閣七成的股。」
眾人恍然。
鄭小瑞的財富在縣城無人匹敵,他年紀輕輕就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除了背後有縣太爺撐腰好辦事之外,靠的更是眼光毒,手段狠。
縣城裡做生意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遵循著一個原則:千萬不能涉足鄭小瑞經營的生意。可是鄭小瑞的生意越做越大,縣城裡幾乎沒有他不插足的行當,於是生意人們又如履薄冰地遵循著第二個原則:若是不巧與鄭小瑞做同一個行當,千萬不能越到他前頭去。
幾年前,鄭小瑞乾脆利落地逼得當時縣城裡最大的錢莊老闆走投無路上吊自殺的消息還有餘威。
眾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倒真是有些騎虎難下了。
芸娘用袖子遮了右半邊的臉,走到男人們中間,強笑道:「王二,今兒是你的好日子,嫂子還沒好好道賀,倒害得你丟了新娘子跑這兒來打打殺殺的。倒真是過意不去。」
「嫂子哪裡的話?賀三哥的事就是我王二的事!」
芸娘生怕嘴角的傷口又撕裂流血,只在眼睛裡帶了更深的笑意:「這事急不得,有你們在,我知道我這一巴掌定不會白挨。若是我們今兒不管不顧地衝到得月閣,說不準了著他們的道兒。今兒這事既不能這樣忍氣吞聲地算了,可是拿雞蛋碰石頭也不是個辦法。」
莊善若見芸娘說得雖慢,可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送到眾人的耳邊。她留意到,那些義憤填膺的漢子捏緊的拳頭不知不覺地鬆了下來。
「你們趕緊回去,可別耽誤了拜堂的吉時。」芸娘柔聲道,「少不得委屈兄弟幾個今晚少喝幾杯酒,若是有個風吹草動的,我定會差了賀六去找你們。」
王二麻子點點頭。
「嫂子在這裡先給弟妹賠罪了,改日再好好請兄弟們喝個痛快!」芸娘說話慢,是因為嘴角痛,又因為說話慢,聲音更有了安慰人心的作用。
王二麻子沖賀氏兄弟拱拱手,道:「賀三哥,我先走了。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不論上刀山下火海,我王二絕不皺一下眉頭!」
賀六看著王二麻子幾個消失在街角,還氣不過:「這口氣,難道我們就這樣忍了?」
芸娘擺擺手,趕緊讓他別說話:「進去再說!」
隔牆有耳,況且就在這街上。
四人各懷心事,進了一片狼藉的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