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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6章 敲打(三) 文 / 雲意遲遲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莊善若將紙條展開,一字一字地讀起來。

    鸞喜瞠目結舌,看著紙條上用鮮紅的醜陋字跡,心臟時候一記一記地遭受重錘。

    莊善若將紙條放到桌上,輕輕一句:「我竟不知道你還讀詩。」

    這不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鸞喜再也繃不住了,她無措地舉起手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過是聽說大哥在私塾當先生。我記得以前他常常在窗口讀書,我很喜歡他讀書的樣子。誰,誰都不知道,我不過是藉著去看我娘的機會繞到私塾去看了一眼,大哥……就像以前一樣,就和以前沒有生過病一樣。我不過匆匆看了兩眼,就走了……」

    莊善若憐憫地看著鸞喜。

    鸞喜泫然欲泣:「可是,我實在忍不住,實在忍不住不去想他。我知道,他不認得我,可是沒關係,只要我記得他就好。我日日夜夜地想著他,想著他授課的樣子,想著他微笑的樣子,想著他皺著眉頭看我的樣子。我恨!我恨我娘,我恨老爺,我更恨自己!」

    莊善若不忍,伸手撫了鸞喜的背:「你別這樣,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鸞喜咬了咬嘴唇,眼中有淚,她閉了閉眼睛,生生地將淚憋了回去,又道:「我想給他做些什麼,帕子或是荷包都好——可是我又不敢,這個宅子裡有著無數雙眼睛,全都盼著我出點差池。可我又熬不住,我又想見他,於是我便抄了兩行詩。我不奢求別的,我只想著他能記起我……」

    莊善若狠狠心,問道:「你這是萬萬不該,若是這紙條落到了有心人的手裡……」

    鸞喜素白了一張臉,愣了愣,道:「不會的。不會的!怎麼會?即便是落到旁人的手裡,又有誰知道這是我寫的?」

    莊善若暗歎:「你可知道你寫的是什麼?」

    「知道。」鸞喜的眼中閃過一絲甜蜜,「我就是想要大哥知道,即便我現在如此不堪。可我還是念著他的好。」

    「你叫我說你什麼才好?」莊善若搖了頭,「這是情詩,若是落到有心人的手裡,便是私相授受的鐵證。」

    「私相授受?」

    「且不說到底有沒有這事,單單這兩句詩,不僅能毀了你,更能毀了大郎!」莊善若見鸞喜還是糊塗,忍不住將話點開了。

    鸞喜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強撐著搖搖頭,臉色蒼白得像是一張紙。

    莊善若攜了鸞喜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可是你即便是再放不下,為人為己,也都得忍了。」

    鸞喜慘白的嘴唇顫了幾顫,簌簌地掉下一串淚來。

    「今時不同往日。你別忘了,你不再是喜兒,你是宗長家的四姨太鸞喜了。」莊善若不忍打破鸞喜的幻想,卻又不得不狠下心腸,「只要你活著,你便只有二老爺一個男人!」

    鸞喜的瞳孔縮了縮,失聲道:「四姨太?二老爺?」

    莊善若循循道:「你知道二老爺的性子。許家落難,他也沒伸出援手。你再想想,若是他認定大郎與你有私情,他又會怎麼做?」

    「怎麼做?」鸞喜梗了脖子道,「他能怎麼做?我不過是一隻螻蟻,他正眼也不要瞧一下。」

    「即便他再不看重你。可為了自己的體面,怕也會痛下殺手!」莊善若不知道鸞喜是真糊塗還是假天真,「自己的女人,哪有由他人染指的道理?」

    「可是,我和大哥是清白的!」

    「清白不清白。也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莊善若屈起手指敲敲桌上的紙條,「有了這紙條,即便是沒有也能說成有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鸞喜不由得倒退了兩步,垂了眼簾狠狠地掉了幾串眼淚,很是楚楚動人。

    莊善若正想再說些安慰的話,鸞喜卻抬起頭,直直地盯了莊善若看:「善若姐,這紙條又是怎麼到你手上?」

    莊善若一愣:「是大郎給我的?」

    鸞喜睜圓了眼睛,眼中已無淚:「既然你擔心這紙條落到有心人的手裡,可又為什麼拿了這紙條快一個月也不知道銷毀?」

    莊善若冷不防被她一問,呆了呆。

    「莫非善若姐特意留了這紙條,好來質問我,好來教訓我,好來羞辱我?」鸞喜往前逼了一步。

    莊善若哪裡曾想到鸞喜竟是這樣反應,一時沒回過神來。

    鸞喜翹了嘴角,冷笑幾聲,一把抓起桌上的紙條,道:「這字好醜好醜,對嗎?可你知道我是用什麼寫成的嗎?」

    「鸞喜……」

    「血!是我的血!我拿簪子戳破手指擠了半盞的血,用毛筆蘸著一筆一劃寫成!」鸞喜冷笑連連,「結果呢,大哥怕是看也沒看,竟落到了你的手裡!」

    莊善若被震驚到了,看著鸞喜手中的紙條,那觸目的紅,竟然是鮮血!

    「我是不乾淨,我是骯髒,可是我的心意只能容許大哥來回絕,絕不容許你來踐踏!」鸞喜抖著手中的紙條,「你今兒過來,是來示威嗎?你不要了的男人,我竟然哭著喊著跪著舔著!」

    「鸞喜,你誤會了!」莊善若哪裡見過鸞喜這般癲狂模樣。

    鸞喜雙目沉沉,牙齒將嘴唇咬出了血:「我誤會?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你是門第比我高,還是出身比我好?」

    莊善若見鸞喜已經魔

    怔了,知道分辯也沒有,只得先聽她說下去。

    「你只不過比我長得美些。」鸞喜的語氣慢慢地低緩了下去,「大郎捨不得你,我放不下大郎,所以你就可以居高臨下地來指責我,來羞辱我!」

    「鸞喜,我不過是提醒你罷了!」

    「提醒我?你又是誰?」鸞喜哈哈笑了兩聲,「枉費大郎對你這般癡心,你竟嫌棄他癡傻,千方百計要離了他去。這倒也罷了,人各有志。可是你既然下定了決心,怎麼卻又拖泥帶水?你這不是欲擒故縱又是什麼?」

    莊善若被鸞喜逼問到無言以對:「這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那就不用說!」鸞喜笑,笑得瘆人,「我只問你一句,你只管老實回答。」

    「什麼?」

    「你可曾對大郎動過心?」

    莊善若心裡咯登一下,對大郎動過心?有,還是沒有?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鸞喜一陣嗤笑:「答不出來了吧?如果沒有,那又為何對大郎柔聲細氣,讓他誤會,給他錯覺?如果有,那你又為何假惺惺地要給我牽線搭橋?我雖然不識字,可也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莊善若苦笑:「你要我怎麼說才會信?」

    「信或不信,都無關緊要了。」鸞喜跌坐到椅子上,「你說得不錯,此生不論是生是死,大郎都與我無關了。」

    「鸞喜,你知道我本意不是如此。」莊善若覺得很無力,面對偏激的鸞喜,什麼都是徒勞。

    「我下賤,我卑微,我白天像條狗一樣在太太面前搖尾乞憐,夜裡更像條狗一樣伺候老爺。」鸞喜臉上帶了深深的嘲諷,「我這樣低賤的女人哪裡配喜歡大郎?」

    莊善若一陣心痛:「鸞喜,你別這麼說自己!」

    鸞喜雙目茫然:「我常常勸自己,這就是命,這人哪裡能夠掙得過命的。現在哪裡不好,我錦衣玉食,我爹娘也有了體面。可是我常常不甘心,想著那回若是你表哥沒傳錯話,那又會是什麼光景?」

    莊善若心裡一緊。

    「我記得我那時候站在柳河邊,整顆心像是要從胸膛裡蹦出來似的。若是大郎能夠對我表現出一點垂憐,我便不管不顧寧死也要拗過我娘。我娘再不好,總也是我的親娘,哪能真的眼睜睜看我我去死?」

    「鸞喜……」

    「可是我等來等去,還是沒等到大郎。後來你說是你表哥傳錯了話,你說是那就是吧。這就是命!」鸞喜說著說著又激憤了起來,「可是,宗長府又沒有銅牆鐵壁,若是你真的有心,怎麼著也能將消息傳進來。我娘說得很對,女人大多是自私的,即使是她不要了的男人,她也不願意拱手讓出去!」

    莊善若心裡一陣愧疚,這件事既沒有許陳氏的支持,也沒有許家安的首肯,她實在是獨力難支。

    鸞喜眼中閃過寒光:「後來我想了又想,說不準,你是故意讓你表哥傳錯話的。」

    莊善若心頭一冷,看著癲狂的鸞喜,知道再說下去也無益,原來她竟是這樣想她的。

    「鸞喜,你怎麼誤會我都沒事。但凡你行事前,都要想想,可別害了大郎才好,也不枉你對他一片癡情。」莊善若歎了口氣,「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鸞喜抓起桌上的茶碗一把扔到牆角。

    「啪」,茶碗碎了,殘茶流了一地。

    「要走便走,我見不得你假惺惺!」鸞喜嘶叫道。

    莊善若不忍,踏了碎片,拉開了門,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我們都太弱小。既然沒有辦法改變命運,就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些。」

    「你走!你走!」鸞喜將紙條緊緊地攥在手裡,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莊善若走出了這個院子,還能隱隱聽到鸞喜絕望的哭聲,心中也是苦澀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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