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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0章 片刻柔情 文 / 雲意遲遲

    事實證明莊善若是白操心了。

    王家的晚飯很豐盛。王大富被一瓶好酒迷了眼,根本沒大搭理許家安,只顧自己灌酒喝,沒多久便喝得爛醉。王有龍代替周素芹招待,可他向來老實,也不會說勸酒的話,只會一個勁地說:「多吃多吃。」王有虎是知道實情的,卻也不大勸,只顧一杯一杯地給許家安倒酒。許家安看著莊善若沒有反對,便也聽話地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三杯下肚,便有點不省人事了。

    莊善若嗔怪地瞟了王有虎一眼。

    王有虎卻眨眨眼,笑道:「怕啥,睡一覺就好了,總比胡亂說些什麼好吧。」

    莊善若氣結,想想王有虎說得也有道理。

    王有龍卻是如釋重負地放下杯子,道:「平安他娘可得埋怨我了,姑爺光顧著喝酒了,連菜也沒吃上幾口。」

    莊善若安慰道:「我原本便想著有人定要喝醉,早就熬了一鍋小米粥在鍋裡溫著呢。姑父和大郎醒了,喝點小米粥肚子好受些。」

    王有龍這才放下心來,將爛醉如泥的王大富攙扶起來,自是送進房裡安置了。

    莊善若將醉得迷迷瞪瞪的許家安拖進了西廂房,扶到床上躺下,然後走到桌前,將一盞小油燈點著了。橘色的燈光灑滿了整個小屋,只聽見許家安嘟囔了一聲,翻了個身,攤手攤腳地躺在了床上。

    莊善若又好氣又好笑,走上前去,坐到床沿上,就著燈光看了許家安一眼。

    許家安雙目緊閉,兩頰酡紅,隨著呼吸噴出一股酒氣來。天氣本就熱,他穿得齊整,又兼喝了酒,整件長袍的前胸後背都濡濕了一大塊。額頭全是密密的汗珠,睡夢中兀自徒勞地乾嚥著口水。

    莊善若不禁低聲責怪了一句:「好端端的,過來做什麼?沒的讓人操心。」

    她從牆角的水盆那裡擰了一條濕帕子,幫許家安抹了一把臉。雙手拂過他的眉峰的時候。莊善若不禁怔了一怔。這張臉朝夕相伴幾近兩年了,從原來的期待,到怨憤,再到憐憫,最後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愫。

    濕帕子擦過許家安滾燙的雙頰。

    睡夢中的許家安似乎要比醒著的時候多了幾分剛毅。那眉峰的稜角,高挺的鼻樑,方方的下巴,無一不散發出成熟男人的氣息。

    莊善若不由得心漏跳了一拍。原先只當他頭腦不清楚,說話做事和孩童無異,竟像母雞護小雞般護著他。雖然對許家有怨有恨。可從來也沒有針對過他。

    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特意和他保持著距離?

    是知道他對連雙秀魂牽夢縈的深情之後,還是意識到許家安對她的依戀?或者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許家,自己為自己撐起一片藍天之時?

    既然開始便是一個錯誤,就不能一錯再錯下去;既然結局注定分離,就不能給人虛妄的溫暖。

    有時候。她的無情,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有情呢?

    莊善若笑了笑,看著許家安被汗水濡濕了的長袍有些犯難了。這衣裳穿著難受,可脫了又沒個替換的,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許家安咂吧了兩下嘴,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大郎,可要喝水?」莊善若柔聲問道。

    許家安半睜了睜眼皮子。迷迷瞪瞪地朝她笑了笑,卻一伸右臂,將俯在身前的莊善若一把攬到自己的懷裡。

    莊善若的腦袋「嗡」的一下,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動作。許家安的右臂攬在她的肩上,她以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趴在了許家安的胸前。

    汗味、酒味以及男人的體味混合在一起直往莊善若的鼻孔裡鑽。莊善若的臉隔了幾層布料,緊緊地貼在許家安的並不雄壯的胸膛上。聽得到他沉沉有力的心跳聲。

    莊善若臉上慢慢地燒了起來,身上不由得沁出了一層薄汗。即便他們曾經同床共枕過,可是向來是相安無事,何曾有過這樣曖昧的姿勢?

    「大郎,大郎!」莊善若輕聲喚著。輕輕地掙扎了一下,想要抬起頭來,可是許家安的右臂卻是沉沉地搭在她的肩頭。

    喝醉了酒的人的身子果然死沉死沉的。莊善若苦笑了一下,她這算不算是自討苦吃呢?

    房間裡靜靜的,只有油燈偶爾炸開一個燈花的聲音,許家安的心跳聲在耳邊無限放大,那一記一記,又規律又沉穩,讓人聽著無端地生出幾分安心來。

    莊善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卻電光火石般想起往事種種:許家安為了替她撈鯉魚掉進了柳河裡生了一場大病,許家安去宗長府上做客偷偷給她捎了包點心來,許家安為她臉上的傷痕研磨的珍珠粉……

    莊善若還記得許家安叫她「媳婦」時的專注與熱切,還有得知她搬到柴房獨住時滿臉的震驚與落寞。莊善若不由得一陣心酸,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她輕輕地抬起頭,許家安睡得正香,鼻翼微微振動,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莊善若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若是有一日許家安真正大好了,他會不會將有關她的記憶抹去,只留一段空白?或者,這樣也好,不論是對他還是對她,都不是一件壞事吧。

    莊善若支起身子,用雙手將許家安的右臂從自己身後繞過來,放在他身側——這個懷抱雖然溫暖,可是終究不是她該留戀的。

    「妹子,妹子!」有人輕輕地扣著門,是王有虎的聲音。

    莊善若瞬間心如止水,神色清明,她

    看了酣睡的許家安一眼,自是開門去了。

    王有虎探頭往莊善若身後看了看,笑道:「他可是睡著了?」

    「嗯!」

    「我倒是被嫂子狠狠地批了一頓,說是姑爺好不容易來一趟,哪有這樣不管不顧灌醉了事的。」王有虎不以為然,「姑爺?哪門子的姑爺?要不是你千叮嚀萬囑咐,我當時就忍不住將事情說破了!」

    「幸虧你沒說破,要不然又落得我一頓埋怨。」莊善若知道王有虎雖然長得粗,可是心思卻細,又道,「事情都到這地步了,沒的讓他們擔心。」

    王有虎將懷裡的衣裳塞到莊善若的手裡,道:「這是嫂子讓我拿過來的,是給我新做的夏衣,倒是便宜那小子了。」

    莊善若一看,原來是件灰色的短褂,看著還是簇簇新,不由笑道:「你若是捨不得,回頭我給你細細做上兩套。」

    王有虎笑,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咋了?」

    「沒啥!」王有虎撓撓頭,「你早點歇著吧,也忙活了一天。」

    莊善若覺得有些奇怪,王有虎吞吞吐吐的樣子倒是向來少見。正要合上門,走出去三兩步的王有虎又蹩回來,只是靠在門框上嘿嘿傻笑。

    「有虎哥,可有什麼事?」

    「沒啥事,沒啥事!」王有虎擺擺手,卻又不走。

    莊善若奇怪了,笑道:「有虎哥什麼時候竟也像個大姑娘,忸怩起來了呢?」

    王有虎侷促地笑了兩聲,將雙手在身上胡亂地擦了擦,又抻了抻衣裳,兩隻手竟像是多餘般無處可放。

    莊善若故意激他一激,道:「再不說,我可就要關門了!」

    「別,別!」王有虎將一隻手卡在門上,另一隻手在頭上撓了老半天,才鼓足勇氣道,「我聽嫂子說,你明兒就要回連家莊了。」

    「嗯,大郎他頭腦多少還有些不清楚,讓他一個人回去我不大放心。」

    「唔,我想讓你替我捎個東西。」王有虎聲如蚊蚋。

    莊善若愣了一愣,脫口而出:「給誰?」

    王有虎沒說話,一張臉卻慢慢地從裡面沁出紅來,饒是他臉黑,莊善若也看得出他的臉紅得讓人生疑。

    莊善若回過神來,試探著問道:「可是給……小妹的?」

    王有虎那麼大的個子,竟然侷促地低了頭,默默地點了兩下。

    莊善若心裡暗自慶幸自己果然沒看走眼,這個鴛鴦譜點得不算是離譜。她伸出手:「東西呢?」

    王有虎期期艾艾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把梳子,遞給了莊善若。

    莊善若不由得一陣失望:「梳子?」

    「嗯!」

    「怎麼只是梳子,你那個京城式樣的梳妝匣子不是賣的很好?」

    王有虎被搶白得頓了頓,才道:「那梳妝匣子雖然新穎,可也不算稀奇,只要是有錢都能買的到;這梳子……」

    莊善若這才回過味來,這梳子自然是王有虎親手做的,獨一無二,只此一家。她將梳子舉到面前。這不過是一把普通的桃木梳,做得精緻趁手——可是即便是再精緻,也不過是一把普通的桃木梳罷了。莊善若不由得有些氣餒,許家玉會喜歡如此普通的禮物嗎?

    王有虎看著莊善若滿臉掩飾不住的失望,鼓起勇氣道:「我還在上面雕了花。」

    雕了花,也最多是把普通的雕花桃木梳。莊善若心裡嘀咕,面上卻沒露出來,細細地一看,梳子上果然雕了兩朵花兒。再仔細一看,兩朵花兒旁有一莖葉子從正面繞到梳子的反面,又是兩朵花兒——正面反面竟是對稱的!

    莊善若這才看出了門道,喜道:「這心思可巧。夜裡也看不大真切,這雕的是什麼花兒?」

    「玉簪花!」

    莊善若不禁莞爾,許家玉可不就像那玉簪花,潔白芬芳,冰清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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