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1章 說媒 文 / 雲意遲遲
童貞娘又端詳著莊善若的臉色,道:「可也畢竟十六了,我記得我十六的時候都懷上元寶了。做人媳婦得看人眼色,哪能像做姑娘那樣隨心所欲?」
莊善若看著長腳雨愈下愈密,懶得和童貞娘打啞謎:「弟妹,有話便直說好了。」
童貞娘一愣,轉而又笑:「不過是老太太托我讓你勸勸小妹,今時不同往日,哪裡再想以前那樣挑挑揀揀?要知道,女人的好時光也就這一兩年,過去了,可就後悔也來不及了。」
莊善若聽出了意思,問道:「可是有人給小妹說媒了?」
童貞娘便笑:「和大嫂說話就是不費勁。」
莊善若想著童貞娘是托她當時說客的,想來許家玉是不大樂意的,便問道:「小妹怎麼說?」
童貞娘卻避開這個話題,道:「老太太托老根嬸子給小妹留意,可總也沒個合適的。我前日去宗長府上串門,和二太太聊起來,說起來也是巧,二太太娘家剛好有個叔伯兄弟,人才沒得說。家裡雖說是比不上宗長家,可也是出門有馬車,進門有人服侍的。這嫁過去就等著享福了。」
莊善若自己在媒婆那裡吃過虧,哪裡肯信童貞娘的那張嘴,問道:「二太太兄弟幾歲了?做的什麼營生?」
童貞娘正說得天花亂墜,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愣,忙堆了笑道:「年紀倒是略大些,二十有五了,家裡有幾間祖傳的南貨店,吃穿倒是不愁……」
「二十五?」
「也不算很大,都說面嫩,看著也就二十上下。大點怕什麼?男人年紀大點知道疼人。」
莊善若點頭,如果童貞娘說得靠譜,倒也算是一樁好姻緣,她心頭又一轉。想到一個問題:「二十五都沒娶親?」
童貞娘臉色一滯,一挑柳葉眉道:「瞧大嫂這話說的,小妹是我小姑子,我這做嫂子的哪有不盼她好的。反正哪。小妹一嫁過去做的便是正房太太,這可是沒跑的了!」
莊善若見童貞娘避開這個話題,知道裡面有緣故。
童貞娘又道:「二太太也是個熱心的,差了人回去問了問她兄弟,對方倒是一百個樂意,就等著我們這邊回話了。」
「這麼急?」
「不急不急,這大戶人家辦喜事哪有那麼容易,小定大定,選日子,辦嫁妝打傢俱。林林總總可不得忙上大半年。」童貞娘一副錯過這個村沒有那個店的表情,「等忙完了這些,可不得到下一年了,小妹算起來也是守了兩年多的孝,等除了服。就好嫁了。」
莊善若沉吟。
「若是再不急,可不就把小妹耽擱了?」童貞娘覷著莊善若的臉色,又道,「小妹也沒點個頭,我也沒個主意,想著必是她做閨女的害羞,我就等著大嫂去小妹那裡討個准信了。怎麼看這也是一樁好姻緣哪!」
「……好姻緣?」許家玉抬起哭得紅腫的眼睛。冷哼了一聲,「二嫂果真是這麼說的?」
「怎麼?」莊善若知道不能只聽童貞娘一面之詞,取了一塊乾淨的帕子擦著許家玉臉上頭上的雨水。
下著雨,她在後院也不知道到柴房的屋簷下避避,就坐在井台旁任雨淋,將全身淋了個半濕。單薄的夏衫貼在瘦削的身上,看著讓人心疼。
「果真是好姻緣,若是二嫂還有姐妹,必定是追著喊著要嫁過去的。」說的是咬牙切齒。
莊善若一愣,許家玉向來溫和。說話從來不像這樣夾槍帶棒的,當中必定是有她所不知道的。莊善若也不急,只是輕輕地將許家玉額上*的劉海撩開,細細地用帕子擦著她年輕光潔的額頭,道:「你若是不喜歡,回了就是,別把自己氣壞了!」
許家玉用牙齒狠狠地咬住下嘴唇,瞪大了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滾出來。
莊善若看著門外雨下得正酣,雨水帶著泥點濺到房裡,趕緊將門帶上。
「要不要換身衣裳,這濕衣裳貼在身上難受?」莊善若柔聲問道。
許家玉搖頭,突然一把抓住莊善若的手,顫聲道:「大嫂,你知道她們給我找了個什麼樣的人嗎?二十五歲,先頭死了一個妻子,留下兩個孩子。」
鰥夫?莊善若眉頭一皺。
「這倒也罷了,我見我娘喜歡,正想委委屈屈地答應去做人填房。可是——」許家玉不可遏制地激動了起來,胸脯上下劇烈地起伏著,嘶聲道,「可是,我不小心聽到二哥和二嫂說起,二太太的這個叔伯兄弟打小不成器,在女色上要緊的很,但凡家中略有姿色的丫頭,全都被他淫遍。先頭那個髮妻便是氣不過,不過多說了他幾句,便被他又打又罵,抑鬱而死的。」
「啊!」莊善若一驚,倒是沒想到竟是這樣。
許家玉眼中有恨:「這樣的人,若是逼著我嫁,那便是逼著我學我姑姑……」
莊善若嚇得趕緊摀住許家玉的口,道:「這話萬萬不可渾說!」想起許家玉原先坐在井台邊傻呆呆地淋雨,知道她不是嘴上說說。
許家玉的臉色素白得像是一張紙:「我不怨二嫂,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她小姑,又不是貼心貼肉的關係。我只怨二哥,即便是這樣的一個腌臢人物,也被二嫂三言兩語矇混過去,竟要幫著瞞了一家子將我嫁過去。」
莊善若默默地捏了許家玉的手,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被最親的人背叛,那種痛苦怕是不亞於用鈍刀子割肉吧。
許家玉對著莊善若慘然一笑,一對淚珠子從長睫毛上滾落下來:「大
大嫂,你是不知道,二哥在二老爺手裡討了個差事,幫他打理城裡的鋪子,也不知道是得了多少好處,竟想著要將嫡親的妹子賣了……」許家玉實在說不下去了。
莊善若認真想想也是,許德孝雖然有一妻四妾,可是二太太的正房太太的位置坐得穩當,若是能將許家玉嫁給二太太的叔伯兄弟,那可是將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只要許德孝的生意一天不倒,許家寶便能穩穩妥妥地捧上飯碗。
「老太太必是受了蒙蔽,你將實情告訴她,她哪裡捨得你嫁給這樣的人?」
許家玉搖搖頭,眼底盛滿了憂傷和不忿:「只要我在娘家一天,二嫂必定是想方設法要把我嫁出去。家裡的日子本就緊巴,又多了我這個吃閒飯的。」
「你怎麼是個吃閒飯的?再說即便是吃閒飯,吃的也不是二郎兩口子的!」
許家玉歎息道:「大嫂,你是不知道,原先家裡剩下的銀子就不多,娘又吃齋念佛不大管事了,這整個家也就由二嫂管著。我日日聽她念叨銀子不經花,二哥一個人賺的要養一大家子,可是吃力得很。」
莊善若啞然:「二郎養家?」
許家玉苦笑:「大哥糊塗著,時好時壞,雖然在私塾裡當著先生,可是掙的反倒沒花的多;二哥的營生也是靠二嫂在二太太那裡斡旋得來的,二嫂說的話哪裡有不依的?」
莊善若暗自點頭,許掌櫃故去後,許家便元氣大傷,家不成家了。
「即便回了這門親事,往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蹩腳的癩頭的,我總不能一一回絕。即便是我有心想做個老姑娘,可是怕是沒人肯依。」許家玉越說神色越是清明,眉宇間竟帶了蕭瑟之意。
「你可千萬別起什麼糊塗心思。」莊善若急道,「我再讓老根嬸子給你看看,也讓我娘家嫂子給你尋尋。我就不信了,哪裡就找不著一個合適的了?」
許家玉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痕,露出一個淒婉的笑,道:「大嫂,我這時候才明白,你往日和我說的話。」
「什麼話?」
「做女人,不容易。」
莊善若動容,竟有兔死狐悲之感,忙挽住許家玉的臂,勸慰道:「你千萬別這麼想,你不比我,到底還有母親哥哥,總是有依靠的。」
「有又怎樣?說到底我畢竟是個多餘的。」許家玉斂容道,「我想明白了,與其等著日後看二哥二嫂的惡聲惡氣,倒不如早早地尋戶人家嫁了,免得到時候兩相難看。」
莊善若歎氣,既然童貞娘動了這個心思,總會想方設法地想要把許家玉嫁出去。對童貞娘來說,男方人品的好壞倒是其次,怎麼能撈到一大筆的彩禮,從許家玉身上搾取最多的油水,這才是她要考慮的事情。
「你要尋什麼樣的,到時候我好和老根嬸再說說。」
許家玉終究是黃花閨女,微微紅了臉,思忖半晌才道:「別的也不求,只求老實本分,能好好過日子的就成。」
這算是什麼要求?簡直是低到不能再低了。
莊善若看著許家玉瘦削的下巴,紅腫的眼皮不由得一陣心疼。俗話說,巧婦常伴拙夫眠。也不知這樣花一般的人物會給了什麼樣的人。
不過與其由著童貞娘找些不著四六的人,倒不如自己找個安生過日子的。
莊善若心中突然一動,裝作不經意地摸著床上已經舊得露出幾個窟窿的蓆子,有意無意地道:「上回我從榆樹莊回來,要不是我嫂子給我裝的東西多,有虎哥可不願意送我到門口來。」
許家玉下意識地問道:「為啥?」
「他恁大的一個人,從來沒怕過什麼。」莊善若看著許家玉慢悠悠地道,「偏生卻怕你,怕你給他白眼吃。」
許家玉低了頭,摳著蓆子上的窟窿,半晌沒有回答,耳後根卻是慢慢地爬起了一層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