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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4章 死去何所道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沉默了半晌,問道:「春嬌,劉昌是不是真的對你很好?」

    劉春嬌下意識地點點頭。

    「我看未必!」

    劉春嬌飛快地抬起眼睛看了莊善若一眼,彷彿有什麼神聖的東西被玷污了:「天底下,除了他沒有人再對我更好了!」竟微微有些慍怒。

    莊善若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劉春嬌的長睫毛微微顫抖,生氣地道:「如果他對我不好,我怎麼會想為他死!」雙手更是死命地摳住手中劉昌的牌位。

    「即便劉昌是天底下對你最好的人,可是為他死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嗎?」莊善若幽幽發問道。

    劉春嬌一愣,轉而堅定地道:「那是自然。」

    「人死如燈滅。」莊善若直直地看著劉春嬌,放緩語氣道,「你可曾聽說陶潛的《輓歌》?」

    劉春嬌搖搖頭,頹然道:「你別說那些不相干的。」

    莊善若低低的吟著:「……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劉春嬌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她只不過些微認得幾個字,哪裡聽過這首詩。不過莊善若用低沉的嗓音緩緩地念來,她或多或少也感受到這詩裡傳來的悲愴與無奈。

    「我聽不懂。」

    「不懂無妨。」莊善若定了定心神才道,「你細想想,劉昌年紀輕輕,剛走,我們都還記著他,得過他恩惠的提及他也會唏噓幾聲;過上一年兩年,除了親眷故友,誰還記得他?」

    劉春嬌呆了一呆。

    莊善若又道:「再過三五年,時間沖淡了悲傷,即便是親眷故友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不過是忌日或是清明的時候給他上一柱線香;再過上十來年,等你公婆故去,怕是連上一炷香也難了;再過上二三十年。連玦哥怕也會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叔叔;再往後,劉昌的墳頭也會野草荒蕪,分不清埋骨之處了——到那時,誰還記得若干年前有一個劉昌?」

    劉春嬌的眼睛愈睜愈大。臉上露出蕭瑟之意。

    「劉昌的千般好萬般好,只有你最清楚。你若是隨他去了,世人不過是讚你一聲有情有義。再隔一段時日,又有誰記得曾經有個你,曾經有個他?你們不過是像蜉蝣,朝生夕死,最終在世間不留一點痕跡。」

    劉春嬌聽得張了口,終究沒說什麼出來,只是低頭愛惜地撫了撫劉昌的牌位。

    「死並不難,難的是在死地中活下去。」莊善若雙目炯炯。「春嬌,莫非你怕了這些,想一死了之?」

    劉春嬌哪裡曾想過這些,倒是被問得呆住了,神色不由得有些遲疑起來。

    莊善若看在眼裡。暗自點頭。該勸的話怕是劉春秀母女都說得差不多了,她只不過是繞了個彎子來勸。

    莊善若趁勝追擊:「若是先走一步的是你,你又想劉昌怎麼做呢?」

    劉春嬌皺了眉頭,露出迷惘的神色。

    「是想他不管父母高堂,一心隨你去地下,全了你們生前情分;還是想他從此心灰意冷,做一個老鰥夫。孤苦度日,最後鬱鬱了此殘生,連個在靈前哭喪的人也沒有?」

    劉春嬌全身一震,忙不迭地道:「不不不!我自然是想他好好的!」

    莊善若便不再說什麼了,只是輕輕地從劉春嬌懷中抽出劉昌的牌位,仔細地放在窗前的條案上。

    劉春嬌竟也不去爭。只是呆呆地看著那牌位,哽咽道:「若是我先走一步,我倒寧願他早早地忘了我,早點娶妻生子,過上普通人的日子。若是他還念我們夫妻情分。每年忌日給我上一柱清香,我也就滿足了。只有他過得好了,我在地下,也才能安心。」

    「按劉昌的性子,怕也會不管不顧地隨了你去了。」

    「不不!」劉春嬌眼中淚光閃閃,「如若他真的這樣做了,我反倒是死也不甘心,死也不安心!」

    莊善若見話說到這個份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你既然明白這些,就更要知道——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劉春嬌神色大變。

    莊善若又歎道:「劉昌生前對你百般呵護,他人走後,力不能及,能照顧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劉春嬌盯著劉昌的牌位,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莊善若也不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握了劉春嬌的手陪她再坐了一會,才起身道:「春嬌,我改日再來陪你。」有些事情,總要自己想通了才好。

    劉春嬌的頭只是幾不可見地動了動,又重新陷入沉思中。

    莊善若抽身將門合上,劉福嬸急得什麼似的,趕緊將莊善若拉倒廳堂,問:「春嬌怎麼樣了?」

    「我該說的都說了,是好是歹,還得靠她自己了。」

    劉福嬸聞言,重重地歎了口氣,臉上又是淒苦之色。

    劉春秀勸道:「娘,這事總要慢慢來。我見這麼長時間,春嬌也沒大哭大鬧,善若說的話比起我們的怕是有用些。」

    劉福嬸強笑著點點頭,道:「善若,你可費心了。」

    「哪裡?劉福叔呢?」

    劉春秀快人快語:「自從出了這事後,我爹便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成天蹲在牆角唉聲歎氣。我怕他撐不過去,便叫我家那口子陪著,去

    喝幾杯酒解解悶。這人一天到晚地繃著,怕會繃斷了。」

    莊善若點頭。

    劉福是個老實人,沒什麼本事,也不會說話。他對劉春嬌表達感情的方式是質樸的。

    劉福嬸拍著腿歎道:「我原先還只當春嬌是個好命的孩子,嫁了劉昌,後半輩子就不用愁了,這村裡村外多少人看著眼紅。可誰知道……唉!這事一出,又有多少人看我家笑話?春嬌還年輕,往後的路可該怎麼走哇!」

    「嬸子,這路總是人走出來的,等熬過了這一陣也就好了。」

    「善若啊,倒是你和春嬌貼心。就是你隔得遠,也不好時時麻煩你!」

    「嬸子這話就見外了,只要有用得上的,嬸子說一句就是了。」

    劉福嬸這時才有心情打量著莊善若。見她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細布衣裳,頭上挽了個簡單的髻,插了把桃木梳,全身上下只在腕上帶了一隻玉鐲子。又想起聽到的風言風語,知道她在許家也過得不如人意。原先劉福嬸還頗有些幸災樂禍,心裡有小小的得意;此時見莊善若真心實意地幫著劉春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莊善若的困境也有她的責任在。

    劉福嬸這樣想來,不由得有些訕訕起來:「善若,你在連家莊可都還好?」

    「好。」莊善若不想多說。

    劉福嬸見莊善若神色清朗自若。也就撇開了這個話題。

    莊善若由劉春秀陪著走到院門口,她見劉福嬸沒有跟上來,便輕聲問:「春秀姐,我聽春嬌說,小劉郎中臨走的時候倒是一口一口地吐血。」

    「可不是咋的。等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春嬌挺著個大肚子在床頭團團轉,張著兩隻手,手心裡全是血,滴滴答答地從指縫裡漏。床上,地上全都染成一片。」劉春秀說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這血是什麼顏色?」

    「顏色?」劉春秀遲疑地看著在莊善若,不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意思。

    「我不過是隨口問問。」莊善若做出不經意的樣子。「可是鮮紅?」

    「那時候慌裡慌張的,倒也沒留意那些。」劉春秀回想著,「妹夫吐了好多的血,我的裙子上也沾了一些,隔了幾日洗的時候,像是有些暗暗的。」

    莊善若點點頭。想起之前劉春嬌說的,劉昌臨死的時候吐的是黑血,心裡不免有些懷疑。

    「劉郎中怎麼說?」

    「只說是急症,我看他傷心得有些糊塗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大清楚。反正不論怎麼著。人是留不住了。」劉春秀歎道,「真真是怪了,這病得的也怪,發作的也奇。說來說去還是我們春嬌沒那個福氣,好不容易嫁了個家世又好,又疼她的女婿,可偏生是個短命的。」

    莊善若聽著心裡便有些不大舒服,她想起之前許家還住城裡的時候,童貞娘便給劉昌下了個斷言,說他額頭窄,嘴皮薄,不是有福之相。

    她也不好當了劉春秀的面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點了頭,告辭了。

    太陽已經掛到了山坳裡,沒想到不知不覺竟在春嬌家待了這許久。恐怕今天是回不了連家莊了,少不得在王家住上一宿。這樣想來,莊善若反而不急了,乾脆在路上慢慢地踱著,想著心事。

    劉昌的毛病連經驗豐富的劉郎中也看不出來,就不要說只看過幾本醫術的半瓶子醋的莊善若了。

    可是,如果劉春嬌說的沒錯的話,劉昌臨死前吐的是黑血。

    竟是黑血!

    劉昌正是年輕力壯之時,又好好地調養了幾個月,怎麼竟會好端端地吐血,而且還是吐的黑血。

    按照莊善若知道的,吐黑血定是五臟六腑受到了極大的侵害,毒火攻心所致。

    莊善若又想起劉春秀轉述的劉郎中的說辭——急症,不禁搖了搖頭。即便是劉郎中傷心得失了心神,可是行醫看病大半輩子,怎麼竟看不出不對勁來,什麼樣的病能吐黑血?

    好端端地沒了個兒子,竟然不去查個究竟,反而早早地收殮了,這裡面就有讓人覺得迷惑的地方。

    劉昌到底是得的病,還是……中的毒?

    莊善若覺得全身一陣寒意,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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