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8章 妙人芸娘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住縣城的時候出門逛的日子實在是屈指可數,雖然聽說過釵袋巷,可具體往哪邊走,還是有些迷糊的。在路上問了一個老丈,才知道釵袋巷的方向。
莊善若本還心裡盤算不知道賀家的包子鋪開在哪頭,可剛一拐進釵袋巷,她便留心到了一個鋪子。
這家鋪子剛好在巷子的東頭,這一排都是普通的住家,卸了一排門板搭了一個櫃子擺了若干張桌子,便算是開張了——門臉實在是不起眼,也沒個招牌幌子之類的。
不過從鋪子裡散發出來的香味遠遠地就放了哨,勾著人的鼻子往鋪子裡走。莊善若估摸著就是這家錯不了,摸了摸懷裡沉甸甸的銅錢,夾緊了包袱,便進了鋪子。
鋪子半間店面朝外砌了兩口灶,砌灶用的泥還新鮮著。灶上擺了兩口大鐵鍋,坐上高高的一溜蒸籠,騰騰地朝外冒了熱氣。鋪子裡總共擺了五張桌子,臨街的三張桌子上零散地坐了幾個人正吃著喝著。
莊善若低了頭選了靠裡面的一張桌子坐了。桌椅都是新做的,沒有上漆,露出白白的原坯,還散著一股子木料的清香。
「老闆娘,老闆娘!」旁邊桌上有個紮了藍頭巾的沖裡面扯了嗓子喊。
「王二,你好好的吃你的包子,叫魂哪?」邊上有個人促狹地沖藍頭巾的王二眨了眨眼睛。
「老臭,你小子別裝蒜,下了貨便巴巴地穿了半個縣城過來,你可別跟我說你就好這一口包子?」王二眉目還算端正,只是嘴巴長歪了,看起來有些流里流氣的。
「你小子還真說對了,這包子還真是縣城裡獨一份兒!」老臭年紀略長些,咬著包子含糊不清地道。
「吃啥包子,老闆娘身上可是生了對好包子,吃不著看看也解饞。」王二涎著臉道。
莊善若聽他們說得不堪。耳後根微微地發熱。看這叫王二和老臭的,一身短打,裹了綁腿,四肢精幹,像是在碼頭上卸貨的。莫非賀三哥的媳婦芸娘生得俊俏?
「老闆娘,老闆娘——」王二咬著半個包子又喊。
「來了來了,催命哪?」後房門簾一動,老闆娘閃了出來。
莊善若留意著,卻是略略有些失望。芸娘生得豐腴,一張銀盤大臉就像他們家的包子般又白又嫩。眼睛細長。嘴巴卻又嫌略闊了些。穿了一身藕色的家常細布棉襖。攔腰繫了條白圍裙,身上一前一後呈現出兩處優美險峻的弧線。
王二貪婪地盯了芸娘豐滿高聳的前胸看,含在嘴裡的包子也顧不上吃了。
芸娘不以為意,目光將整個鋪子一掃。咧了嘴一笑,整張平淡的臉竟變得生動了起來。
「老闆娘,自從我吃了你家的包子,可是夜夜睡不好覺。」王二嬉笑道,將吃剩的半個包子丟到桌上。
「王二,你不改改你那油嘴滑舌的脾性,看哪家姑娘肯嫁給你?」芸娘拋下一句話,從腰間抓了塊潔白的抹布擦了擦莊善若面前的光亮可鑒的桌面,問道。「這位大嫂,你要吃些什麼?」
「你這兒有什麼?」鋪子裡也沒掛菜牌。
芸娘瞭然地笑道:「我這兒別的沒有,只賣包子。肉包子四文一個,菜包子二文一個,熱茶一文錢盡著你喝。若是你買上三個包子。不拘肉的菜的,茶水免費。大嫂,你來幾個?」
這番話說得是清楚明白,莊善若道:「那就來三個包子,一個肉包子兩個菜包子。」
「好勒!」芸娘點了頭,利索地取了一個盤子,用抹布墊在手上飛快地打開蒸籠。轉眼三個胖乎乎白喧喧的包子和一壺熱茶便擱到了莊善若面前:「您慢用!」
莊善若心中暗歎,這個芸娘真真是個利索人。她留意到芸娘的一雙手生得極好,白嫩細緻,骨肉勻停,十根手指頭從根部一溜細下去,指甲修得乾淨圓潤。
「老闆娘,結賬。」王二將芸娘不大搭理他,便從懷中數出一把銅錢,巴巴地遞到芸娘手裡。
芸娘伸了手接,那雙豐腴的手被王二用力地捏了下。芸娘用另一隻手拍掉了王二的黑爪,笑罵道:「乳臭未乾的小子,竟還想佔人便宜。」
王二嘿嘿笑,道:「我是我娘的老兒子,生來就沒喝飽過奶,老闆娘菩薩心腸,賞我一口奶喝!」目光便一直在芸娘胸前轉悠。
芸娘也不惱,沖簾子後喊一聲:「千兒,萬兒,出來!」
轉眼一對生得精彩的雙生子跳到了芸娘身邊。賀千與賀萬五六歲的模樣,生得是一般高,圓臉盤,大嘴巴,兩雙眼睛卻是長得比當娘的精神,像是養在水銀裡的黑丸子,透著一股子靈氣。
「王二。」芸娘摸了兒子的腦袋,笑盈盈道,「你若是能喊千兒萬兒一聲哥,我便認下你這個乾兒!」
賀千賀萬一聽便嘻嘻笑著圍了王二。
王二一愣,嘴愈發地歪了過去。
老臭趕緊解圍,拉了王二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樂也樂了,趕緊走吧。」
芸娘笑得是春風拂面:「王二,我不過是逗你玩兒,你恁大的人了,光長個子,不長心眼,竟一下就惱了。明兒早過來,還有好包子吃。」
王二順著台階,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通,自是隨了老臭去了。
莊善若看在眼裡,這個芸娘倒是個活絡的,自己不肯吃虧也不隨便得罪人,這樣的性子開店當個老闆娘自是極好。
莊善若看著自己面前的三個熱乎乎的包子,又白又胖,頂上都帶了細密整齊的褶子。她仔細一數,竟然捏了十八個褶子,這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她取了一個包子輕輕地從當中掰開,露出餡料,豬肉裹了大蔥,聞起來是噴噴香,她嚼了一口,滋味也比別家賣的要好上許多。
「嘖嘖!」有人不住地發出嫌棄的聲音。
莊善若抬頭一看,只見有個乞討的老婆子正站在鋪子外面,眼巴巴地盯了那冒著熱氣的蒸籠看。這個討飯婆子五六十歲,臉上是密密的皺紋,皺紋裡面積了陳年的污垢,身上穿了一件千瘡百孔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棉衣,青筋密佈的黑手雙手像雞爪似的拄了一根粗木棍。
靠路邊桌子的一對母女急急地結了賬,離開了。
討飯婆子苦哈哈地傴僂著腰站在鋪子口,也不說話,只是用渾濁的雙眼盯了鋪子裡的食客吃飯,似乎光用眼睛看都能填飽肚子。
莊善若心裡歎了口氣,這個年紀的老婆子出門乞討不是孤老便是兒女不孝。她守在鋪子旁雖然不聲不響,可是全身襤褸,遠遠地便散出一股味兒,實在是影響鋪子生意。
芸娘只是略略皺了眉頭,也不去趕。
忽然,那討飯婆子臉色一亮,雙眼落到了靠街桌子上的那半個包子上——原來王二吃剩的半個,芸娘還來不及收拾。她哆嗦著,雞爪似的雙手顫抖了起來,那眼睛四處瞟了又瞟。
芸娘分明看在眼裡,卻轉過頭,裝作不經意地摟過一個兒子抻了抻他身上的棉襖。
討飯婆子眼中閃著渴求的光,她兩步上前,伸了黑瘦的手,以超乎她這個年紀的敏捷奪了桌上的半個包子,迅速地背過身去,幾口就將那半個包子吞到了肚裡。她吃得太急,好一陣子沒緩過來。
「唉,作孽啊!」
莊善若聽到芸娘的歎息聲,然後看她起身,開了蒸籠,用紙裹了一個包子,剛合上蒸籠,又想了想,多拿了一個。然後彎腰喚了一個兒子,將裹了兩包子的紙包遞給他,指指鋪子外的討飯婆子,囑咐道:「萬兒,仔細著燙!」
賀萬蹦蹦跳跳地跑到鋪子外面,將手中的紙包遞給了那討飯婆子。
討飯婆子背對著鋪子,莊善若只看到她分明是全身一震,然後整個身子似乎柔軟了下來,伸出一隻手似乎想摸摸賀萬的小腦袋,卻停在半空躊躇了一陣,縮了回去。只是轉過頭,含了淚朝坐在層層熱氣中的芸娘點了點頭,揣了熱乎的包子,拄了枴杖踽踽地離開了。
「老闆娘,你心也忒善了點。」有個中年婦人排出幾枚銅錢擱到桌子上道。
「哪裡,我不過是心軟,看不過眼罷了。」芸娘笑著起身,用手一掃將那幾枚銅錢掃到自己手裡,掂一掂,道,「正好。」
「可憐的人多了,哪裡可憐得過來?」那中年婦人起身,「聽說今年冬天南邊極寒,凍死了好些人,將那地凍得寸草不生的,多少人往我們這邊逃難過來。」
芸娘神色一黯,轉眼又笑道:「這大事自有朝廷去操心。林嫂,今天還是帶兩個肉包?」
「可不是,我家小子吃你家的包子吃上癮了,日日纏著我買,下了學堂便要吃。我若是忘了買,這半日都不得安生。」被稱作林嫂的婦人抱怨著。
芸娘裝了兩個包子遞給林嫂,打趣道:「林嫂,和你家哥兒說一聲,若是開春考上了童生,我家的包子白供他吃三月。」
「呦,呦!」林嫂笑不見眼,「那敢情好,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莊善若莞爾,賀三的媳婦真是個妙人,就像她做的包子,既軟糯溫和又醇厚爽利。